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不知前面還有多遠,張俊也開始喘粗氣了,握住蘭花的手心里攢的全是汗。
兩個人只要一坐下就可以斜挨著睡過去,后來有些時候,爬著爬著就好像已經睡著了。
看到更多的觀音造像,觀音披著紅布,極像是著紅袍的關羽。
天氣越向上越冷,或許已經是后半夜了。聽偶爾路過的人小聲議論,中天門快到了。
到了中天門,離山頂也不遠了吧。
風很大,從四處吹過來,透進骨頭里。
張俊租了兩件軍大衣,找了處稍微避風的地方,把她整個的裹起來,依然感覺是抵不住的寒氣。
他把頭靠在蘭花的肩窩里,極力地張開臂膀,把蘭花環進自己的懷里。
四處風很大,少有行人。
又下起雨,這次是傾盆的大雨,天色也變得墨一般的黑,亭子四角的路燈在瓢潑的雨中閃著微弱的光芒,像是抖敗了的弱者,提一起一點精神。
張俊摸索著用自己并不溫暖的嘴唇去溫暖蘭花。
蘭花的臉龐冰冰的,一點溫度都沒有,他吻過她冰冰的額頭、冰冰的眼睛、冰冰的鼻翼、直至冰冰的嘴唇。
蘭花也用失去溫度的嘴唇去回吻他,她的嘴唇都有些凍僵了,她吻的時候感覺有些機械,她把自己僅有的一點體溫用舌頭一點點傳給張俊,也從張俊那里得到他僅存的體溫。
他們兩個拼命地糾纏著,把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溫度都溶在一起。“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蘭花恍惚間想到了這句名言。
雨一直下,太陽沒有出來,看日出的愿望徹底泡了湯。
蘭花說“太累了,要不往回走吧,反正沒日出看”,張俊說“都爬了一夜了,怎么著也爬上頂啊”。
于是繼續往上走,沒走多久就到了,離山頂的距離原來只有“咫尺”之遙。
山頂上一派開闊,雨后的空氣里水氣彌漫,朝下望去,遙遙的石階呀、郁郁的樹木呀都隱隱地籠在水霧里,像是縹緲的幻境。
忽見大片大片的霧氣從山谷間浩浩蕩蕩地開出來,如同波濤洶涌的海浪,仿佛是馱著成仙的山精要騰空而去。
蘭花和張俊很快都處在這層厚厚的“白云”中了,白云就圍在張俊的腰間。蘭花打開方便袋去捕捉這些神奇的云彩,明明捕捉到了,打開袋子卻是空空如也。
原來這就是神奇的“泰山云海”,蘭花沒想到,在以為錯過了的時候,真正的奇妙還在這里等著她。
下山的路沒想到這么難走,蘭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爬上來的。
緊十八盤從上面看下去,差不多成90度的直角,望一眼都頭暈目眩,一個不留神,說不定直接跌下去,摔成一堆不堪入目的肉醬。
蘭花腿抖著邁不出去,張俊只好跟她并排坐在石階邊緣,看三三兩兩路過的行人。
有挑山工過來招攬生意,黑瘦黑瘦的兩個人,背馱得厲害,皮膚泛著黑釉質的光芒,突出的肩胛骨上結著厚厚的伽子。他們很渴望地詢問:“兩個人,下緊十八盤,四十元?再少點也行”。蘭花在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他佝僂著在毒日頭下拔草,想起他也是這么黑瘦的一個人。
這就是自己的父輩呀,她急急地擺著手說“要不得要不得”。張俊卻說“讓他們有生意可做,才是他們最想要的”。
既然挑山工抬著人都能走下去,何況是兩個又不缺胳膊又不少腿的年輕人呢。
蘭花把心一橫,扶著護欄一步步往下挪了。
注意力全在腳下,并沒有精力去細察身邊的景色,有時候碰到成片的石碑,會停下來,細細地瀏覽一下。
泰山石碑隨處可見,不同時代都用這種方式留下印記。石碑上放著很多的小石子,據說在石碑上擱一粒石子,這塊石碑上承載的歷史的力量就能實現自己的愿望。
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是考上研究生?還是跟張俊在一起?還是考上研究生,這樣才能跟張俊在一起?
她突然認識到,考上研究生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許個什么樣的奢侈愿望,她更清楚的是“如果考不上研究生,她什么機會都沒有,連許愿的機會都沒有了”。
下了山直接去趕火車,沒有買到坐票,走了幾個車廂才找到兩個空位,旁邊是一對60歲左右的老夫妻。
老先生胖乎乎的,跟他們熱情的打招呼,老太太閉目養神,看起來有些疲憊不堪的樣子。
坐火車就是這樣,大家都是過客比較放得開,又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也就很容易聊在一起。
很快了解到,老先生夫妻都做文字研究,這次專門到泰山上臨摹各個時期各種風格的石碑。
蘭花也對這個感興趣,于是共同話題就更多了些。
老先生是個很健談的人,聊了漢語言文字,聊了泰山石刻,聊到了平生的夢想。
他說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四間大瓦房,最好還帶一個有圍墻的小院,小院里種上些花花草草,還要種幾棵樹,要種就種棗樹,到了秋天結一樹紅燦燦的棗子。
蘭花問,是不是跟魯迅的《棗樹》一樣的?
老先生拍一拍頭說:“對,就要那樣的。”
老太太半瞇著眼喃喃自語:“做夢吧你,地皮多貴。”
“我們那里就有很多這樣的房子啊。”蘭花有些不解,她實在想不到這樣的房子有什么可以值得向往的地方。
她向往的是高樓、電梯以及抽水馬桶。
老先生更有了精神,像個孩子一樣好奇地問:“描述一下,什么樣子的?”,老太太直起身來,看起來也很感興趣的樣子。
蘭花有些羞赧,也有些自豪。
她一直以為農村如同一塊抹布,沒想到這塊抹布上也有城市人所不能擁有的自然和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