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了道:“這如何成呢,好歹那紫鵑還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呢。”
賈母看了一眼王夫人道:“既然是我身邊的人,我這般安排了,太太還有什么不滿嗎?”
聽賈母這番話,王夫人知道,賈母很不滿自己如此的提議,因此只得搖頭道:“媳婦不敢。既然老太太說是好的,就依照老太太的意思吧。”
賈母這才道:“既然不敢,就如此吧,別的也不用說了。”
王夫人見賈母如此執(zhí)意不肯,也只得不了了之,賈母看了一眼王夫人:“如今林丫頭那里的事情,你也不要管的,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管管三丫頭的事情才是正理,如今大選在即,才你家老爺讓人來說了,明日宮中就派人來接三丫頭,你也要好好讓人準(zhǔn)本準(zhǔn)備,即便三丫頭是庶出的,可到底也是你養(yǎng)大的,可不能虧了她的。”又想了想道:“記得吩咐鳳丫頭,讓三丫頭隨身帶些銀票去,那宮中可到處花錢的地方呢。”
王夫人忙答應(yīng)下來,只得將黛玉的事情放置一旁,只來論這探春的事情。
好在因為早知道探春要去選秀,因此府中上下也早有打算,只是此刻探春的心中,卻是無奈到了極點(diǎn)。
自小懂事以來,她就明白,身為賈家的女兒只能以身求富貴,不然就會被鄙視,被拋棄,因此當(dāng)元春進(jìn)宮,自己被養(yǎng)在了王夫人身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明白,她不能再是姨娘的女兒,她必須將王夫人當(dāng)做自己的生母。
如此她開始不待見趙姨娘,尤其當(dāng)趙姨娘來鬧的時候,她更是利嘴反擊,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達(dá)到了王夫人的要求,事實(shí)上,王夫人,對于她這樣的態(tài)度,也的確很是滿意。
一直以來,她沒有別的要求,只是想能讓自己不復(fù)導(dǎo)趙姨娘的路,她要堂堂正正做人家的正室奶奶,可是如今選秀名字一上,她就知道,這個愿望再也不能實(shí)現(xiàn)了。
雖然若是有幸入宮成了貴人,可那也不過是蕓蕓后宮中的一個妾室,在外人看來,這地位似乎是有所提升了,可是只有身陷深宮的女子明白,那不過是一個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云春貴為貴妃,其實(shí)說得好聽一點(diǎn),也就是皇帝的側(cè)室姨娘,皇帝真正的妻子,永遠(yuǎn)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后,一個可以并肩和他進(jìn)入太祖宗廟,可以一同坐在上位的女子,而自己,若是入選,最多也只能使成為殿下站的眾多妾妃之一。
是的,妾妃,妃注定是妾,更不要說那些初進(jìn)宮門的貴人。
玄翰皇朝的后妃制度早已經(jīng)表明了,正位者衛(wèi)皇后,次者四妃,再者昭儀婕妤八人,然后是嬪十人,最后是貴人,常在,答應(yīng)無數(shù),這就是后宮,而后宮中的男人,也永遠(yuǎn)只有一人,那就是當(dāng)今皇帝水玄昊。
探春走出自己的秋霜齋,慢慢的毫無目的的在大觀園內(nèi)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原本迎春的綴錦樓中,迎春,自己的族姐,和自己一樣因為庶出而被忽視,可惜,也因為如此,她才被半賣半嫁的給了一個孫紹祖。
想起迎春滿身傷痕,探春眼中閃過淚光,曾經(jīng)的姐妹,都因為自己的出身而似乎被這府中所求的榮華富貴吞噬,而如今輪到的就是自己了。
也罷,進(jìn)宮就進(jìn)宮吧,即便是處處爭斗,即便是相互算計,她決定獨(dú)善其身,至少能保全了自己。
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卻見惜春走了進(jìn)來。
“四妹妹,你怎么來了?”探春看著惜春。
惜春微微搖頭,只走到原本迎春的狀臺前:“二姐姐嫁后,不幸福,我有空來這里坐坐,只警惕自己,這府中的人,并不值得信任,為了榮華富貴,他們是能賣了自己的女兒的,因此我絕對不能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探春無奈道:“就算你有心,只怕你也掙脫不了這個命啊。”
惜春卻笑了起來:“命?我何須去掙脫,既然有命,我就讓天主命也就是了,逼急了我,只拿了剪刀絞了頭發(fā),進(jìn)了尼姑庵,如此倒也是一了百了了,我就不信還有人能算計得了我這個做尼姑的人。”
探春聽了,不覺大驚:“四妹妹,你萬不能有這般的想法啊。”
惜春淡笑數(shù)聲:“三姐姐癡了不成,什么叫做這般的想法,其實(shí)我覺得,若是能遂了我的心思有了這般的想法,那才是上蒼對我的眷顧呢,可是,我這樣的想法只怕是見不得這家里的,這家里,若是沒賣了我,如何能安心呢。”
探春微微皺眉:“四妹妹,好好的說這些做什么,這家里再如何,總還是會有些分寸在的。”
“分寸?”惜春冷笑一聲:“若真有分寸,也不會將你送進(jìn)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他們不知可還記得,當(dāng)初大姐姐離開前說了,府中的未來總也是要靠府中兒郎各自努力,萬不能再送姑娘入了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可是如今呢,聽過是一回事情,做了還是一回事情,你不是照樣被送進(jìn)去。”
探春嘆了口氣道:“你也別這般說,想來要入宮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就算如今去,也不過初選,也未必能進(jìn)了。”
惜春微微搖頭:“就算此刻你不能進(jìn),只怕他們也會想了法子讓你另攀高枝,到時候你根本就不能拒絕。還不如佛門來得干凈,早早進(jìn)了佛門也是好的。”
探春看了惜春好一會才道:“四妹妹,再不要說什么進(jìn)佛門的話,既然你看得透,那么想的也明白,這府中是不會讓你去那地方的,只怕到時候他們又會想了法子折騰你了,那時候你可如何辦呢?”
惜春嘆了口氣:“我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只能暫時不理會這府中的人,如今我倒是羨慕妙玉,竟然能夠這般瀟灑的活在人間,也不用擔(dān)心別人會有什么想法,仿佛濁流中的清流,倒也是讓人見了不覺傾羨。”
探春看著惜春道:“不管這妙玉如何好,可到底人家已經(jīng)出家,四妹妹平日跟她談?wù)劮鸱ㄗ匀粺o可厚非的,但是千萬記得不可太過投入了,不然這老太太他們都不會放心的。”
惜春看了一眼探春,心中不覺有些惋惜,這探春到底還是沒有看開,她心中還是很重視賈母和王夫人他們。
雖然如此,惜春倒也沒再說什么,畢竟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
姐妹兩沉默了一會,惜春才道:“你什么時候走?”
探春淡淡一笑道:“明天一早,就要去了。”
惜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好自為之吧,畢竟那個地方不是個得順心思的地方。”
探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明白的,我會一切當(dāng)心的。”
惜春也不多說什么,只嘆了口氣,然后道:“總也是聚散無常,但愿大家一切都能平安。”
探春也輕輕嘆了口氣,自己的命運(yùn)已然注定,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說的了,想起當(dāng)初姐妹們共建海棠社的時候,那時候的溫馨如今還歷歷在目,可如今,一切似乎都成了過眼云煙了。
想起了過去,自也是難免想起黛玉,探春不覺看著惜春道:“聽侍書說,如今被當(dāng)今看重的蘇園的主人就是林姐姐。”
惜春臉上倒是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挺好的,若真是林姐姐,倒也是林姐姐苦盡甘來了。”黛玉以前在府中的生活,她也是一清二楚,如今黛玉能重新起來,她也是由衷的為她感到高興。
探春看素來就凡是不上心的惜春竟然露出一絲的喜悅之色,不覺心中有些酸楚:“你很為林姐姐高興?”
惜春看了一眼探春,然后笑道:“在這府中,林姐姐可算是吃盡了苦頭,如今能夠脫離這苦海,不是應(yīng)該為她感到開心嗎?”
探春看著惜春道:“你如何認(rèn)為她是脫離了苦海,說不得她另外墜入了苦海呢?”
惜春看著探春淡淡道:“外面再如何苦,我都覺得比我們這里好,而我們確是在這苦海里沉浮。”惜春的話似乎很尖利,可是探春卻知道,惜春說的是真話。
探春一旁不語,惜春則又嘆了口氣,然后才道:“三姐姐,你要走了,是不是也當(dāng)跟姨娘辭別了?”
探春微微一愣,她還真沒想過要跟趙姨娘辭別,因為在她的眼中,趙姨娘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娘,可是,如今要走了,不管是好是壞,萬一真入宮了,只怕今生都再難見她一面,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一下,我去看他們一眼,好歹總也是全了骨肉情分。”
惜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語,只姐妹兩如此默默無語一會,才從綴錦樓中出來,各自離開。
探春記掛著惜春的話,因此去了趙姨娘那里,卻見趙姨娘正在罵人:“是啊,都是不長眼的人,那邊的主子是主子,難道我的環(huán)兒就不是主子了,偏還要受他們的氣。”才說著卻見門口站著探春,因此有些訕訕的樣子:“姑娘怎么來了?”
探春嘆了口氣,也沒心情計較這趙姨娘到底怎么回事情,只道:“姨娘,明兒我就要入宮選秀了,這一去,若是選上了,只怕是不得回來了,如今我有兩句話要囑咐了姨娘。”
趙姨娘一愣,這才想到這探春入宮選秀的日子似乎到了,因此不覺心中也暗暗傷感,只道:“姑娘有什么話就說吧。”
探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道:“素來姨娘胡鬧,我也不好說什么,到底姨娘是長輩,然而我卻不曾做好了晚輩的本分,只一味的譴責(zé)姨娘,如今想來,哪里有晚輩責(zé)備姨娘的道理,只是如今就算有心補(bǔ)過,可總也是來不及,若是將來有幸得落選回來,自然也是來孝敬姨娘的,只是如今姨娘當(dāng)多加自律,萬不要跟太太有了沖突,這是一,第二就是,還請姨娘多約束環(huán)兒,到底他也算是爺,好歹也要有些志氣,萬不能整日頑劣不堪,若是環(huán)兒走了正道,將來就算沒有我,只姨娘也是有個依靠。這兩點(diǎn)還請姨娘萬萬記住了。”
趙姨娘原以為探春來說也不過是囑咐自己不可胡鬧什么的,萬不想,這探春竟然是囑咐自己和環(huán)兒小心,只這一份,倒也讓她心生感動,雖然她也氣那王夫人不把自己娘倆放在眼中,可是又覺得探春說的也是極有道理,因此倒有些悔意,因此道:“姑娘放心,我會將姑娘的話放心上的,也會好好告誡了環(huán)兒的,指望他將來也有個出息,如此也不負(fù)今日姑娘這番話了。”
探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姨娘能把我這話放在心上,探春也放心了,如此探春這一去,就算今生沒了希望也無悔了。”
趙姨娘此刻的心中倒有了一股熱氣:“姑娘,若是可以落選就落選了吧,雖然那地方是榮華富貴多得很,可到底也沒家里好,而且富貴人家規(guī)矩多,只我們這家中尚且如此,那姑娘若是進(jìn)了宮中豈不是更加的多了規(guī)矩了。倒不如去個窮點(diǎn)的人家,也好過在富貴人家做妾,這是姨娘今生唯一的感悟。”
探春想不到趙姨娘還能說出這番話來,原當(dāng)她是個目不識丁的人,件事自然也是短淺的,可是如今方才明了,到底是自己不曾好好了解這個做母親的,鼻子倒也有了酸楚。只道:“今兒我能說的也就這些,姨娘以后也好好過日子吧,不要再去鬧太太了。”說完轉(zhuǎn)身就想離開。
“姑娘,等等。”趙姨娘突然喚住。
探春身子一窒,只回身看著她,但見她從一旁寒磣的一個山木箱子中掏出一個紅巾包,然后打開紅巾包,里面是個小妝盒,接著將盒子打開,竟然是一盒子的小銀錠,想來也不少于百兩,她遞給探春道:“這是姨娘這將近二十年來積攢下來的,雖然不多,可你帶了入宮,說不得也能用到的,姨娘也沒什么可給你的,如今能給的也就這么多了。”
探春微微一愣,眼中的水光直閃爍著,好一會才哽著聲音道:“姨娘很不該拿這些東西出來的,這些是姨娘平日的積攢,說不得將來還要靠它生活,若給了我,姨娘今后的生活哪里還有什么著落。”
趙姨娘強(qiáng)笑道:“我還需要什么,這府中到底也餓不到我,冷不到我的,不管好壞,也還是能生存的,到底你去的地方是不一樣的,有了銀子在身邊,也好有個方便。”
探春微微搖頭:“姨娘,我入宮,是這府中的,想來他們自然會打點(diǎn)好一切,這銀子,我萬萬不能收,姨娘,你若是聽我的,就先將銀子收起來,然后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趙姨娘看探春堅決的樣子,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將銀子收起,探春才又道:“姨娘,我原不知道你還積攢了這些銀子,既然有了這些銀子,姨娘,抽空的時候,托個可靠的人出去了,在鄉(xiāng)下找個安靜的地方,置上一個院子和兩畝薄地做了準(zhǔn)備,所謂富貴榮華轉(zhuǎn)眼空,雖然如今這府里看起來是富貴榮耀得很,保不定哪日會出現(xiàn)不妥的時候,到時候你跟環(huán)兒也有個棲身之所,萬不要再將這錢留在了自己身邊,免得到時候什么都落空了。”
趙姨娘聽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聽姑娘的,素日我就跟那馬道婆有些交情,明日托了她去做事去。”
探春微微搖頭:“姨娘不可托錯了人,那馬道婆雖然跟姨娘走得近,可未嘗不會是包藏禍心,只這托付之人一定要是個熱心之人,又是能照顧姨娘和環(huán)兒的才成。”
趙姨娘聽了點(diǎn)頭道:“姑娘說的是,姑娘的話我都記心上了,如此我另外留心也就是了。”
探春見這次趙姨娘并沒有吵鬧,只這般聽進(jìn)了話去,心中倒也沒了遺憾,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如此姨娘,探春就告辭了,明兒人多,探春就不來拜別了。”說著含淚跪下,只端端正正給趙姨娘磕了三個頭。
趙姨娘自從這探春過給了王夫人,從不見這探春給自己請安或磕頭,連逢年過節(jié)都不會理會自己,想不到還有一朝她會給自己磕頭,只這一點(diǎn),姨娘的淚水再也是忍不住了,然后看著探春道:“姑娘,你可要保重啊。”
探春含淚起身,然后決然離開,骨肉情,哪里是說斷能斷的,生養(yǎng)之恩是同等重要的,即使母為下賤,可到底還是自己的母親,平日能見的時候不記得珍惜,如今探春才明白,自己即便想珍惜都難。
第二日一早,探春就換上了入宮的服飾,其實(shí)也不過看起來比較清爽而已,真正的秀女服飾要等她通過選秀后,彩繪由工種統(tǒng)一發(fā)下來,探春一早在侍書的攙扶下,磕別的賈母,王夫人,自然賈母和王夫人免不了說一番鼓勵的話,然后又是一陣骨肉分離的淚別。
直到時辰到了,外面來了接人的內(nèi)侍和護(hù)衛(wèi),探春才含淚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