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紛紛,七尺楠木棺材就這樣由四個壯漢子抬了出來,緩緩走在了金陵街道上,紙童紙馬紙房子似乎沒少一樣,賈環在前面一身素孝,邊哭邊撒紙錢,后面自有分布的丫頭婆子哭鬧一陣,顯示生者對死者的不舍和眷戀。
棺木直至城門口,只見路旁竟然設有一處素色長棚,探春一身白衣素服,在侍書的攙扶下緩緩出來,雖然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可全掩飾不住她眉間那一份英氣。
棺木停下,任探春上香祭拜,探春上完香后,只道:“官儀,此去一路好走,你生前的委屈,探春已然明了在心,他日必然全然奉還那些害你之人,你只放心去吧。”
探春又拜祭,然后在侍書的攙扶下,轉身離開,至始至終都不曾跟賈環說一句話,也不曾跟別的賈府人說一句話,因為她如今是寧安郡主,因此她再不能跟榮國府的任何人打招呼。
趙姨娘的仇她記在心中,總有一日會討回,如今她無心再跟他們說什么,她是南安王府的郡主,她要守的是郡主的禮儀,即使南安太妃和南安王都不會說什么,可是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此刻,她方明了當初黛玉入府時候的心情,不可多走一步路,不可多說一句話。
探春走了,賈環沒有喊,也許是生母的去世似乎也打擊了他,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因此他并沒有喚住這個世人唯一的親人,相見不相認,這是生在侯門深宅的悲哀。
賈環再度揮手,棺木再次抬起,空中偶爾飄下一些雪花,原來,這天也如人心,憐惜人們心中的悲哀。
探春沒有回頭,也沒有說什么,只上了一旁早已經等候的馬車,翩然回了王府,只是探春路祭時候說的話還是傳到了王夫人的耳朵中,王夫人雖然不認為這探春能看出個所以然,可這做賊心虛,她還是不得不萬事小心了。
金陵的事情,在揚州的黛玉也有所耳聞,她也從帝玄熙帶來的信中知道了那趙姨娘是被毒害的,不覺深深嘆了口氣,想起探春的好強,想起探春曾經對生母的不公,可是又有幾人能明白探春心中的悲哀,身為庶女,注定身不由己,因此她若不上爭,只怕也會象迎春一樣,隨便被賣,不過只為了那幾千兩的黃白物,女兒哀,身在侯門深似海,女兒愁,庶女怎甘為下流,女兒怨,天道不公人薄情,女兒怒,至親慘遭惡毒手。
一旁的紫鵑見黛玉嘆氣忙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大正月的卻還這般嘆氣?”
黛玉看著紫鵑道:“紫鵑,還記得府中的趙姨娘嗎?”
紫鵑一旁只做女紅一旁笑道:“如何不知,這趙姨娘素來就是潑辣的人物,這世上大概也只有璉二奶奶能壓制了她了,沒的還鬧的三姑娘下不得臺,可也真正難為三姑娘了,竟然攤了這么一個母親。”
黛玉輕聲一笑,她知道紫鵑說的是真的,不過卻道:“趙姨娘沒了,而且還是被人毒害的。”
紫鵑一愣:“趙姨娘沒了?”然后眼中有些惆悵的樣子:“如此說來,這三姑娘豈不是要傷心了。”雖然庶母,可到底是生母,子不嫌母丑,就算這趙姨娘生前再怎么不堪,如今是被人毒死的,只怕作為親生女的探春是不會放過仇人的。
黛玉點了點頭:“傷心自然是難免的,即使這三丫頭平日多么不耐這趙姨娘,可到底這趙姨娘也是她的生母,如此,自然也是不好說什么的。”心中卻又不覺感慨,這榮府中的事情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了,只怕這事情跟那王夫人是脫不得關系,想起王夫人,又想起了華智窻的話,黛玉的心中不覺對賈珠,元春和寶玉的身世很是好奇,到底他們是不是王夫人的親生骨肉,還是說有一人是,或者都不是,這層層謎團也當是要去查個清楚,想了想,黛玉決定將這事情讓帝玄熙去做,自己到底是離開了那里,因此并不想有所瓜葛,但是這混淆骨肉的事情還是要弄清楚的,黛玉不想讓自己的外家被外親骨血給混淆了。
紫鵑不明白黛玉的想法,只當黛玉在為探春煩心,因此道:“姑娘說的極是,三姑娘想來是要傷心了,只是我們這些做外人的自也不好說什么,因此姑娘也不用太上心了。”
黛玉又看了一眼紫鵑,然后道:“也罷了,每個人都要過這坎的,如今也看這三丫頭能不能度過了,若是能安然過去了,倒也是好事呢。”
紫鵑點了點頭道:“要不姑娘給三姑娘寫封信,安慰安慰她吧。”
黛玉微微搖頭:“不是我狠心,雖然憐惜她喪母,可如今她到底是正經的郡主,而且我也不想讓人泄露了我的行蹤,還是這般比較好。”說到這里黛玉又頓了頓道:“對了,那位金爺如今可好些了?”因為金絕柳的身份很是特殊,因此黛玉除了龍紫龍祥外,并沒有告訴別人,連紫鵑也不知道。
紫鵑笑道:“姑娘很不用擔心的,畢竟有華神醫在呢,只怕就算他一只腳進了那鬼門關都會被拉了回來。”
黛玉聽了笑道:“你說的什么,這話讓人聽了還不笑話你少了規矩了。”
紫鵑笑道:“姑娘,我可說的真呢,誰不知道神醫華智窻,他的醫術才是真正高明呢。”
“能讓紫鵑丫頭這般贊美,老夫倒也是一種榮幸呢。”只見華智窻精神抖擻的走了進來。
黛玉忙起身道:“華老伯怎么來了?可是那金爺的傷勢有了變化?”
華智窻微微搖頭笑道:“哪里會有什么,如紫鵑姑娘說的,或許華某還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可是醫治那位金爺還是有些把握的。”
黛玉微微一笑:“倒是黛玉擔心過了呢。”
華智窻笑了笑道:“自也是怪不得你的,不過你最近不是在看醫術嗎,想來也是有長進了。”
黛玉笑了起來:“原也是看的,只是又想過了元宵當要開課了,因此如今索性就準備一些開課的內容。”
一旁的紫鵑倒了茶水進來,給華智窻遞上,然后才道:“華神醫,你都不知道我們姑娘,根本就忘記自己的身子素來是不好的,也不管,只自己還逞強著做別的事情,這幾日更是每日只睡一個更次呢。”
華智窻微微皺眉,只上前伸手:“丫頭,將你的手伸出來,我且把把脈,想來你必然也是不曾好好愛護了自己吧。”
黛玉看了一眼一旁的紫鵑,然后將纖手伸出,只笑道:“老伯不用擔心的,如今我的精神可好著呢,雖然也和以前一樣少睡,可倒也沒覺得有不適的地方。”
華智窻笑道:“那還不是因為你吃了茜香花的緣故,那花可是真正一等一的補身好藥材,天地間的奇物,要改善你這小小的體質自然也是容易的很。”
黛玉微微一笑,倒也不說什么,只道:“所以想來是紫鵑多慮了,我根本就沒如何。”
紫鵑一旁聽了笑道:“華神醫,你聽聽,只這會也不過讓她多休息,偏討來她這樣的話了。”
華智窻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沒見過你們這樣的主仆的,這主子不像主子,這奴才倒也不像奴才了呢。”
黛玉和紫鵑倒是相視一笑,也不說什么。
華智窻也笑了笑,然后從懷中拿出一個香囊出來:“這是藥香囊,里面裝的藥材都是我親自選的,給你這丫頭做個防身用的,可別說我沒氣量了。”
黛玉笑了起來:“瞧您說的什么話呢,您的藥香囊可是千金難買呢。”說著雙手接過,然后別在了腰間。
這時候,只見雪雁進來,臉上含笑道:“姑娘,書院來了消息,說上官公子又送了大批的煙火,說是給大家慶祝元宵用的呢。”
黛玉聽了笑道:“這上官公子可真正說不過他了,除夕用了那么多特別的煙火,如今又送來,只怕這些又都是他讓上官家趕制的呢。我都還不曾付過這先生的教書費呢,偏讓他破費了。”眾人聽黛玉說的滑稽也都笑了起來。
華智窻笑道:“主要是大家圖個熱鬧,如此大家才開心了。”
黛玉點了點頭,華智窻說的沒錯,原也只是因為大家圖個開心,因此才如此的。
一旁的紫鵑沉吟道:“前些日子我們購買了好些糯米粉,姑娘,不如我們做些湯圓吧,既然是元宵也當好好樂樂。”
黛玉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這是好主意,只是不是我們做,是讓書院的孩子們一起做,如此大家過節才有意義。”
黛玉的話讓華智窻只點頭,這個黛玉果然不一般,每一件事情都想的那么的透徹,知道孩子們對元宵和中秋是最怕的,因為別人有家人,他們沒有,所以黛玉和書院中的孩子一起度元宵,無非就是讓孩子們有一個家的感覺。
一旁的雪雁忙道:“既然如此,我先將粉和一些餡送過去。”
黛玉點了點頭:“也好,可都查仔細了,別少了什么。”
雪雁明白的點了點頭:“姑娘放心吧,這事情交給我自然也是成的。”
黛玉微笑點頭。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可見這元宵的熱鬧。素來元宵又稱上元節,因此這日的舉國上下都是在歡快的慶祝。
知道了黛玉要和大家一起過元宵,孩子們早已經個個翹首以盼了,一見黛玉來了,忙不迭迎接黛玉入門。
黛玉知道孩子們心焦,因此讓雪雁和紫鵑幫忙,教孩子們如何做湯圓。
雖然只不過一個小小湯圓,可是當看著自己做的湯圓放進了自己的碗中的時候,那一份的成功喜悅是可想而知的。
看著孩子們天真可愛的笑容,看著他們滿意的吃相,黛玉心中也充滿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大老遠就聞到這里的香味了,可見真的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快給我也來一碗元宵。”只見邱三萬進來,后面還跟了幾個小廝,各自拿了食盒。
黛玉見狀笑道:“邱爺今日不過節,怎么來這書院了。”
邱三萬笑道:“我讓廚娘做了一些糕點,知道你們這里一起吃湯圓,我就找個借口來了。”
一旁的萱蕓抿嘴笑道:“感情邱爺是來吃這湯圓的。”
黛玉也笑了起來:“既然如此,請邱爺入座,萱草,將邱爺帶來的糕點也放桌子上,讓大家一起吃吧。”
萱草答應一聲,忙招呼春纖一起,將糕點分到了各桌子上,雖然糕點不多,但是孩子們都沒有搶來搶去,只開心的吃著,又有湯圓,整個氣氛都是很開心。
黛玉將一碗熟了的湯圓讓紫鵑端給邱三萬,邱三萬也不客氣,只吃了起來,突然有東西磕牙了,吐出來,竟然是一個銀墜子,邱三萬笑道:“這可好了,來年我必然又發財了。”
黛玉笑了起來:“我在這湯圓中,總共有七個湯圓的餡子是不同的,分別是一枚金葉子,一個銀墜子,一枚銅錢,一個翠玉佩,一顆白珍珠,一個翡翠豆還有一張紙條子,紙條子上寫的是四書五經一冊,就看誰的運氣比較好了。”
邱三萬聞言笑道:“如此說來,我的運氣也算好的,竟得了這銀墜子了。”
黛玉點頭笑了起來:“原也只是討個好彩頭而已。”
孩子們一聽還有這東西,因此都小心的吃了起來,也不多說什么,只小心的吃了,很快金葉子,銅錢,玉佩,珍珠,翡翠和紙條都出來了。
每出來一樣,大家都開心的笑鬧一陣,這也是黛玉的目的,原就是為了大家開心。
吃飽了,也鬧夠了,黛玉又讓人護著他們去放煙火看煙火,元宵的煙火多的是吉祥圖案,只是升華在空中卻為這寂靜的夜色平添了一份的喜慶。
大家正鬧著,這時候只見龍祥出來,走到黛玉面前施禮:“姑娘,金爺要見您。”
黛玉點了下頭,只招呼了一下紫鵑等人,讓她們照顧好孩子們,然后就和龍祥一起走了進去。
金絕柳的臉色似乎看起來好多了,黛玉不覺暗贊那華智窻的醫術高明,果然是不同的,只這樣也是好的。
金絕柳一見黛玉忙道:“林姑娘。”
黛玉點了下頭:“金爺無需多禮,聽龍祥說你有事要找我?”
金絕柳點了點頭:“林姑娘,不知道帝圣上那里可有了什么消息沒有?”如今自己這般躺在床上,也是心急得很。
黛玉淡笑道:“你何須這般的急躁,炫雩既然不來消息,證明這事情必然棘手,但是不管如何,既然在炫雩的手中,想來是不會有事情的,你很不用擔心的。”
金絕柳點了點頭:“林姑娘說的極是,只是忍不住還是會擔心,畢竟我們如今也不知道這敵人是誰,目的又是什么?”
黛玉笑了起來:“放心吧,既然他們化妝成了你,必然有他們的目的,你無須擔心,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金絕柳點了點頭,也不再討論這些,只又道:“才聽見外面鞭炮聲聲,莫非是有什么喜慶之事?”
黛玉聞言笑了起來:“今兒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因此書院中的學生都在慶祝。”
金絕柳點了點頭:“曾聽聞這玄翰皇朝有好些節日,如此多的節日不是耗財嗎?”
黛玉看了金絕柳一眼,然后淡淡道:“這些倒是不知道,素來自華夏民族存在開始,我們似乎就有了這些節日,代表年紀增長的過年,代表第一個團圓的上元佳節,然后紀念先人的清明節,紀念民族先輩的端午佳節,年中一家團圓的中秋節,每一個節日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既使家徒四壁的人家,這些節日也是不會忘記過的。”
金絕柳沒說什么,只過了好一會,才道:“過兩日就是我妻子的生日了,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樣了?”言語中有些惆悵,自己孤身在外,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可有受什么苦難不曾。
黛玉一愣,原是對于金絕柳也沒多大好感,只如今聽他這般想念自己的妻子,倒是有了些許好感了,說來這黛玉也素來是憑性而為的,只因林如海和賈敏都是相濡以沫鶼鰈情深的,因此對于恩愛夫妻也素來尊重的,于是道:“金爺也不必傷感了,只要將這假使者案子破了后,自然你也是能回去了的。”
金絕柳點了點頭。
黛玉又道:“不知道金爺有什么線索沒有,或者說金爺可曾得罪了什么人,因此才會遭來這罪。若有,也好說了來,我讓人去告訴了炫雩,說不得有什么幫助呢?”
金絕柳沉吟了一下道:“自我入仕途以來,這政敵也沒少了去,因此要我說出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我還真沒個頭緒。”
黛玉略略沉吟:“金爺有很多政敵?”
金絕柳點了點頭,然后看著黛玉:“姑娘不會是認為是我那些政敵做的吧,不會,他們不會。”
黛玉不明白的看著金絕柳:“金爺怎么就這般肯定呢?”
金絕柳笑道:“姑娘不是仕途中人,因此不知道仕途的奧妙,在仕途中可怕的絕對不是政敵,因為自己的政敵已經明擺在了對面,自己如何能不防備了他,你們玄翰皇朝有句話說得好,寧信小人,不可信偽君子。”
黛玉笑道:“金爺倒是熟悉我們玄翰的文化。”
金絕柳笑道:“我這人素來就喜歡玄翰數千年的古老文化,這也是為何我此次出使特地去求來的,因為我是真想見識一下這玄翰的文化。”
黛玉點了點頭:“所以金爺才提前出發的?”
金絕柳點了點頭:“沒錯。”
黛玉明白的點了下頭:“金爺,恕黛玉冒昧問一句,金爺提前出發來的消息有幾個人知道?”
金絕柳微微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黛玉點了點頭:“既然金爺提前出發,自然是有人知道的,說不得這襲擊你的人就是知道這消息的人,至少也是脫不得干系的。”
金絕柳想了想道:“只我國國主和我府中的相關人知道。”
黛玉微微蹙眉:“如此說來金爺的行動并不是保密的?”
金絕柳點了點頭:“沒錯,算來也不算是保密的,畢竟和親是大喜事,沒道理保密了。”
黛玉略略沉吟:“如此這又是沒了頭緒了,若是只有有限人知道,自然就好查找,可是金爺說您府中相關人知道,那么也就意味著你府中人都知道,金爺也知道,人之所以能交流全憑一張嘴,如此一來,這傳來傳去的,只怕可不容易查了。”
金絕柳一愣:“如此,不就成了無頭懸案了?”
黛玉微微搖頭:“不,我相信炫雩,他必然會有所獲。”
金絕柳看著黛玉絕對信任的目光,不覺愣愣道:“姑娘怎么就這般信任帝圣上?”
黛玉啞然失笑道:“這有什么好驚訝的,我素來就信任他。”
好一個信任,竟讓金絕柳不覺愣了愣,他略略沉吟似乎在想什么,然后有些迷惑似乎又有些釋然。
黛玉也不多言,只又吩咐龍祥好好照顧金絕柳,然后也就離開了。
如黛玉所言的,帝玄熙那里的確是有所查獲。
這要從帝玄熙一次意外的巡牢說起,水玄昊一登基,好些不是很重要的罪犯就是釋放了,這就是所謂的大赦天下,除了死囚不能改以外,其他的可都是改了。
然而卻有一處例外,那就是在金陵玄武湖底的一座牢獄中的囚犯,這里只住了一個囚犯,沒有罪狀,卻被先帝判為終身監禁,帝玄熙原本也不在意這事情,只是因為一次行刺。
當然這行刺的對象也不是他,而是水溶。
要知道水玄昊終日在宮中,素來就不出現,而帝玄熙的身份又神秘的很,因此沒幾個人見過帝玄熙的真容,只有北靜王水溶,對外,似乎一切都是水溶在打點,比如這次棲霞國使節團的造訪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