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諾是在極其焦慮的狀態(tài)下等待著她爸的檢查結(jié)果,那種感覺就像是死刑犯行刑前的那一晚,直覺這一次父親的病並不如期望的那般好。
下午的時候,陳院長親自帶著兩位專家來爲(wèi)黎教授會診。幾年來積累的職場經(jīng)驗,黎諾早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雖然大夫看多了生離死別,基本上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悲喜,甚至大多數(shù)時間家屬和患者能看到的都是一張張麻木的臉,然而黎諾還是從三人輕蹙的眉尖看出了些許的端倪。
遂當(dāng)其中一位專家提出要見家屬時,黎諾那種不好的預(yù)感愈發(fā)強烈,她甚至委婉地拒絕黎媽同行的要求,奈何老太太比自個兒閨女更倔強,堅持和黎諾一同前往。
母女倆一路無語,直到進(jìn)入那位專家的辦公室,黎媽才緊緊地拽了拽閨女的手,也是在那一刻黎諾才真正感覺到母親的緊張,這個活了大半輩子,桃李遍地的女人此刻唯一能夠依靠的也就是她的女兒了,儘管這個女兒有些離經(jīng)叛道,但骨肉血緣將她們凝聚在了一起。
聽著那一個又一個晦澀難懂的醫(yī)學(xué)術(shù)語,看著一張張不知所謂的片子,黎諾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急躁的情緒。“所以,林醫(yī)生我爸到底得的是什麼病?您就直說吧!”黎諾一手捏著紙杯,因爲(wèi)太過用力杯子已經(jīng)嚴(yán)重變形,而另一隻被黎媽握著的手早已溼透,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汗水。
“腎衰竭”,林醫(yī)生倒是沒有計較小姑娘打斷了自己的話,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繼續(xù)道,“患者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入中期,如果得不到及時治療將會危及生命!”
天旋地轉(zhuǎn),耳邊似有無數(shù)的飛蟲在鳴叫,原本眼前雪白的白大袍突然像是被人潑了墨,整個天地彷彿都被染成了黑色,擺在母女倆面前的就是一張死亡通知書。
給黎諾悲傷的時間不多,短暫的傷心過後,她不得不重新振作打起精神來,她有病重的父親需要照顧,還有深受打擊的母親需要安慰,思及母親,黎諾立馬醒過神來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老太太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這個從不向人示弱的女人,竟然在自己的女兒面前哭得跟個孩子似的。這是黎諾第二次看到自己母親落淚,第一次是在聽到一手寵大的閨女要同一個女人過日子以後,那時老太太覺得自己頭頂?shù)奶於妓恕6衤牭酵约荷盍硕嗄甑睦习閮荷T诘┫Γ矔r連踩在腳底的地也跟著塌陷了……
短短幾日的功夫,這位母親經(jīng)歷了天塌地陷,卻沒有人懂得她心裡的苦。
“媽,我們不能讓爸爸看到我們這樣子,如果你實在難受就回家裡去,我讓小姨過來陪你?”
不容黎媽反對,黎經(jīng)理拿出了在工作中培養(yǎng)出來的強勢,待母親稍稍平靜便攙著她離開,看著老太太坐進(jìn)出租車,再三囑咐司機送達(dá)地點才由著車子開走。雖然清楚自己該陪著那母親回去的,這時候老人最需要得到的是子女的安慰,這大半輩子的相濡以沫,黎媽此刻的疼絕對不比她得少,可病牀上的父親還在等著她,她不得不留下。
回到病房,病牀旁圍著三三兩兩的人,見有人進(jìn)來原本侃侃而談地幾人立馬止住了話頭,一致向黎諾敬了個注目禮。
“這就是諾諾吧?難怪你爹把你藏得這麼好,我要有個這麼漂亮的閨女恐怕要比老黎都緊張啊哈哈……”
“連伯伯說笑了”,來得幾位都是黎教授學(xué)校的老師,黎諾依次把幾個叔叔伯伯叫了個遍,再看他爹精神也好了,黎諾取了煮爛的湯粥和吸管給黎爸餵了一些,黎教授再外人面前還是很給女兒面子的,賞臉吃了兩口才衝黎諾揮了揮手,“你自己也出去吃點東西,別餓著了……”
看來老黎還是不待見自己,黎諾雖然沮喪但也不會傻到自討沒趣,和幾個叔伯作別顧自出門,黎諾沒有去找吃的,眼下她哪有胃口去吃東西。
胃是麻木的,心卻疼到無以復(fù)加,她繼續(xù)要一個人來傾聽她心中的痛與苦,儘管如此,黎諾還是確認(rèn)老太太安全到家了之後才握著自己的手機撥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黎諾……”聽到那人的聲音再也無法剋制,眼淚就像決堤,奪眶而出。
“乖乖,你怎麼了?發(fā)生什麼事了?你到是說句話呀!”佘顏麗在那頭焦急地吼著,黎諾除了哭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妖精吼了一會兒便也不再做聲只靜靜地等著,耐心地等待著黎諾平靜。
“我爸,他……他……醫(yī)生說他是腎衰竭,要治癒就只能換腎,可是全國有那麼多人在排隊,有的人等到死都沒排上,有的人即使排上了,最後也因爲(wèi)排異反應(yīng)……你說我該怎麼辦?……”之前壓抑的情緒在此刻得到釋放,眼淚成爲(wèi)宣泄的途徑。她不可以把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母親拉入絕望的泥潭,所以一直忍著。而此刻面對的這個人,她不需要再強裝堅強,她可以大膽地脫去所有僞裝的外衣,只因爲(wèi)在她是佘顏麗,她的愛人……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佘顏麗的聲音如此真切,彷彿就在耳邊,黎諾擡頭見到的就是一位穿著睡衣的仙女。
“我不是在做夢吧?”黎諾揉了揉眼睛,模樣有些可笑,但是佘顏麗很是喜歡,“沒有做夢,有個愛哭鬼打我電話有不吭聲,所以我就來看看她咯!”
佘顏麗雖說得輕鬆,可聽到黎諾哭聲的那一刻,那種慌張無措的感覺就像是馬上要失去這個人,她甚至來不及換下腳上的拖鞋就趕來了,只有看到她,撫摸到她的肌膚,才能讓她感到踏實。
“你怎麼來了?還穿得那麼單薄,最近治安不好,你膽子也太大了……”黎諾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從長椅上站起身,將搭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佘顏麗身上,“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妖精,你是怎麼來的?”
“跑過來的”,她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離醫(yī)院走路大概只有十分鐘的路程,若是跑步也就六七分鐘,所以佘顏麗能以這一身裝扮趕過來也就不足爲(wèi)奇了,“沒想到你還挺好找,大半夜的在醫(yī)院這種地方鬼哭狼嚎也不怕人家把你捉去瘋?cè)嗽海 ?
嗔怒地睨了眼那麻煩的女人,“最受不了你這哭哭啼啼的樣子了,趕緊把眼淚收一收,妝化了真醜……”佘顏麗熟練地從黎諾的上衣口袋拿出塊帕子,這丫頭自從見易燁卿那二貨大小姐用手帕,她也非跟著學(xué),也在自己的衣兜裡放了一塊,隨時準(zhǔn)備在人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文雅,爲(wèi)此,沒少遭妖精笑話,沒曾想這東西還能有用武之地的一天。
只不過看著黎諾不顧形象地將眼淚鼻涕抹到方帕上,佘顏麗還真就是連一點點文雅的影子都沒看出來。但見黎諾一雙紅腫的可以與水蜜桃一掙紅潤飽滿的眼鏡,又不由得心疼起來。
“總會想到解決的辦法的,天無絕人之路”,處事一向圓滑的佘顏麗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這個哭得險些斷氣的女人,只好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上,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想明天檢查一下,看我和爸的能不能配對,如果能行,我想……”黎諾沒敢把話說完,偷偷地瞧了眼佘顏麗,月光下那個女人的臉上依舊平靜如水,心裡有點害怕,悄悄地吞嚥了下口水,才問道,“你不會是生氣了吧?”
“我爲(wèi)什麼要生氣?”
“恩你都不說話,而且捐腎跟捐肝捐骨髓不一樣,它是不可再生的,以後我可能沒病的時候都要吃很多藥,而且連幫你抗包米都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除了能在牀上使力氣,一般情況下都是手無縛雞之力!”
黎諾被說得不好意思鬧得面紅耳赤,想想自己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德行確實算不得賢良淑德也就閉了嘴。
“我不說話不是因爲(wèi)我生氣”,見黎諾一張小臉變幻來變幻去的,佘顏麗不忍再逗弄這姑娘,只好道,“我如果是你我也會這麼作的,只是我的母親不可能給我這個機會了。如果這些是你必須經(jīng)歷的,我不希望你跟我一樣留有遺憾。至於你擔(dān)心的那些對我而言根本不是問題。假如因此你以後要吃很多種不知姓名的藥,我會每天幫你記著吃藥的時間和藥量;如果因此你的身體不再吮許你工作了,那你就在家安心作你的全職太太好了,我可以賺錢養(yǎng)家,以我的能力雖然不能說讓我們過得錦衣玉石但溫飽還是綽綽有餘的;你不能抗大米也沒關(guān)係,你可以幫我洗碗的……等到我退休了,我就什麼也不讓你幹,專心服侍你,逗你開心,然後帶你去周遊世界怎麼樣?”
黎諾能說“NO”嗎?當(dāng)然不能!如諾可以她會對著身邊這個人說,“yes!yes!我們結(jié)婚吧!”可是出口的話卻是,“你這個死女人爲(wèi)什麼總要說一些讓人想哭的話,看我丟臉你是不是特別開心?”
這丫頭說風(fēng)就是雨,剛說要哭,已經(jīng)掛了一臉的淚珠,天地良心,妖精可不是存心想讓她哭得,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要是惹哭自己的媳婦會有多麻煩。
“你能不能不要再嚎了,我怕你把人招來,還以爲(wèi)我怎麼了你呢!”兩人現(xiàn)在坐在醫(yī)院的小花園裡,不愧是省內(nèi)頂尖的醫(yī)院,從環(huán)境到設(shè)施堪稱是五星級的。
“你不能安慰安慰我嘛?你剛剛還說過要逗我開心的!”
“那我收回……”
“我不準(zhǔn)!”
“我可是說了要退休之後……”
“那我要求先預(yù)支一部分!”反正今天黎諾打定主意要任性一回,絕不鬆口。
“好吧,你想要我怎麼安慰你?”佘顏麗沒法子只好認(rèn)栽。
“先唱首歌來聽聽吧!”黎諾小公主金口玉令等同聖旨。佘顏麗不敢違抗,揚起頭看了看頭頂?shù)男强眨聊テ提衢_口唱到:
“我的寶貝寶貝
給你一點甜甜
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媚眼
讓你喜歡這世界……”
兩人依偎在一起,歌聲很甜美,似有一種魔力,讓人不禁想要入眠,黎諾好像就此閉上眼睛,等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