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鳥鳴悅耳,江若塵擦擦頭上的汗水,登上最後一塊石階,因著許久沒有運動的緣故,氣息有些不穩,腿腳也不似先前那般靈活。
清晨的山頂顯得分外寂靜,東方已經透出一方紅暈,身前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影,迎著朝陽的方向,伸出雙手,似是在觸摸晨光,江若塵朝著那人影漫步走去,“佘總好雅興,大清早地約我來看日出?”
“江總貴人事忙,平日裡日理萬機恐怕沒這個時間來看看這美麗風光”江若塵老拿“佘總”二字噁心人,當初迫於黎諾等人在場她不好發作,今次她自然是要噁心回去的。兩人都被彼此的“總”字嗆得不輕,一時無語,齊齊望向東邊的旭日,待太陽完全露出雲端,佘顏麗纔開口道,“郝愛國好像在收購易氏的股份……”
“郝愛國?”江若塵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佘顏麗的臉上,“他告訴你的?”
“不是,他對我還是有所懷疑的,同易氏有關的事宜他自然不會讓我沾手,是我親眼看見他的款項調撥籤令”。這事還得從佘總負責的幾個項目被無端卡款說起。在佘顏麗手頭上的案子自然都是創收的大項目,郝氏向來財大氣粗,且如今郝愛國對她又極是看重,所以從來不層卡過她的款。可財務部既然敢不放款自是受了上面的指示,那幾日,郝先生因爲被自己閨女砸破了頭,是以好些天都不曾在公司露面,畢竟這事被人傳出去他郝家臉面丟盡不說,郝氏內部恐怕也會跟著波動,所以對外宣稱郝董出國考察去了,外人也只當是郝愛國先生出門逍遙。佘顏麗雖知內情但因爲喬偉那廝順帶記恨上了郝先生,因此連同與那老傢伙說話的興趣都沒,自然不會去問他。
遂藉著這個由頭去詢問財務總監,機緣巧合下就看到了那份機密文件,當然白紙黑字上不可能寫著那筆資金被調撥到了何處。雖然郝愛國對她並不全然信任,但她自問對郝氏的一些資金來去佘顏麗還是心中有數的,對於這麼一筆不明去處的款項,佘姑娘當下就起了疑心。後來她想方設法請投資部經理吃了一頓飯,自然是用了她慣用的“美人計”,隨後便證實了她的猜測並非多疑。
“他大概抽了多少錢?”
“三個億”,見江若塵的眉頭愈發蹙緊,佘顏麗又淡淡道,“很麻煩嗎?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郝愛國很快就會自顧不暇了……”
妖精臉上顯露的是不可置疑的篤定,江若塵看著她,微微一愣隨即道,“你別胡來,我只是有點奇怪,郝家怎麼也會摻和進來,據我調查,這次的幕後推手應該是國外的一家投資公司,而且出現在小易郵箱裡的那些莫名其妙郵件也是由境外發出的,發生的時間。地點又如此湊巧,我總覺得這是同一個人做的局……”言及此處,江若塵稍稍頓了一頓,拇指不自覺地輕輕含在口中,略一思索繼續道,“這事也許跟郝愛國沒什麼關係,區區三個億並不足以撼動易氏,我怕的是後面的大老虎?!?
“你家小孩兒還沒醒嗎?”聽江若塵提到那丫頭佘顏麗不免有些擔心,“這要是大小姐一直不醒該怎麼辦?除非你能拿到41%的股份否則……”大小姐若始終昏迷不醒,她便不具備行爲能力,也就無法動用她手中的10%股份權益,若是投票,易燁卿自然只能算作放棄。如今江若塵手中的股份與她小叔子和小姑子的比例又在伯仲間,任何一個意外出現都有可能打破這樣的天平。
“小易,她會醒的……”江若塵的語調輕輕的卻帶著讓人無法質疑的堅定。佘顏麗想要問問這大姐爲何這般堅信,但張張嘴到底還是沒有問出口,平常這往人傷口上撒鹽的事她必是做得心應手,然如今她自己渾身傷痕累累,怎麼有氣力給旁人撒鹽。
“不過,你們家黎諾最近有點奇怪……”江若塵這一口氣喘得有點長,足有一、兩分鐘,前後兩句主謂賓毫無關係,只用一個“不過”承接,佘顏麗敢肯定這姑娘是故意的,然而事關黎諾她又不好發作,只得忍忍,故作鎮定道,“她怎麼了?”
“她……好像最近熱心過了頭,”說到這江總的眉頭皺得愈發緊,“天天陪著易燁卿,連我都有些妒忌了!”江若塵一邊說一邊瞇著眼睛盯著那張人見人妒的臉,滿意地見到原本好看的面容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而後調笑道,“女人的空窗期越久就越危險,她現在還扛得住,再過段日子,等到心神俱疲的時候,再出現一個對她好,願意照顧她,各方面都還可以的人,說不定人家就此委身,阿麗到時候你可是想哭都沒地方哭了!我看不如趁現在她對你還有餘情,你把事說清楚,你若不好開口我便幫你去說,我敢保證你們家諾諾一定重回你的懷抱,痛哭流涕……”
江總說得分外“誠懇”,佘顏麗卻懷疑是這廝怕黎諾挖她家那棵歪脖子樹的牆角所以慫恿自己同黎姑娘坦白從寬妄圖她能把那沒了的愛情進行到底。然佘姑娘若是匹輕易回頭吃草的馬,那她當初就不會抱著失戀、失心。失愛的決心,幹那往自己的腦袋上扣“shi盆子”的事兒了。
“我知道即便我不去解釋,只同她說一句‘對不起 ’她就會原諒我,可是我不能,我現在這樣的身體……”佘顏麗看向遠方的朝陽,陽光傾泄在她的臉上,帶著一層昏黃的光暈,“我情願她恨我一輩子,也不要她在滿是愧疚中度日!”她的神情悽婉,眼眸中是藏不住得苦楚……江若塵望著身邊的女子心中慢慢泛起一絲漣漪,被這樣的女人愛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自那日山頂一別,又過了幾日,郝氏出口歐洲的一大批光伏出了問題,被當地海關扣留。這是與喬偉合作後第二次向歐盟出口,第一批反響不錯,兩邊一商量決定趁熱打鐵,沒想到第二批還未出關就遇到了麻煩。
“由於歐洲光伏製造商向歐盟提起對華‘反傾銷 ’調查申請,由於歐洲市場的重要性,專家預計此次事件將給我國光伏企業帶來巨大影響。商務部緊急召見……”女主播抑揚頓挫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國外人民水深火熱”的生活一下子燒到了國內,別人有沒有燒著不知道,反正郝愛國先生的眉毛是已經燒起來了。
“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郝先生很生氣,帶著祖母綠的黃金大方戒在雲霧繚繞下也失去了原先的光澤,夾在指尖的菸捲一早上忽暗忽明始終不滅。
郝先生嗜煙,且人家鍾愛的是那些比紅星二鍋頭還要嗆喉的菸絲,是以郝董手中的都是雲南特供的菸捲。被迫吸了一早上的二手菸,佘姑娘頭暈目懸,兩眼泛紅,竟似有了醉煙的癥狀。
“郝董,這是人爲不可控因素!”全體在座受毒氣彈荼毒的同仁恨不得爲這個忽然響起的聲音鼓掌,奈何沒有人想下一刻就被全國五十強企業掃地出門,所以只好捏緊拳頭,忍受鼻尖的辛辣。
然而那不怕死之人說完這一句,沒等郝先生反應,就自顧咳得跟一個肺癆病人似的,一時之間除了那粗重的咳嗽聲便再無其他異響。片刻之後郝先生抽完最後一口憤憤將半截菸蒂狠狠地扔入菸灰缸,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說了一個全民都會的運動,“放屁!”之後衝著自己身後的人不耐地揮了揮手,那人是郝董的私人助理,跟隨郝先生多年,自是清楚他的用意,當即宣佈散會,被訓了一早上的幾位相關主管,瞬時熱淚盈眶紛紛逃離這“細菌”基地,唯有一人仍留在此地與郝先生瞪視良久,終是忍不住再度咳嗽出聲,旋即起身打開南面偌大的玻璃幕牆,藉以釋放毒氣。
“郝先生,你還沒痊癒,抽那麼多煙恐怕對傷口不好”,郝氏上下能稱郝愛國同志爲郝先生的除了膽大妄爲的佘姑娘再無第二人了。此時佘顏麗一手掩鼻,一手揮去周遭的煙霧,之前不是她不想忍,實在是忍無可忍才吭聲,她不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聖人,但是在剛纔那樣的情況下她再憋著肯定要比那些終日以煙爲伍的大老爺們先入地獄,所以纔不得已先開口。
“你說現在怎麼辦,那批貨壓著,也不知道能不能退回來,即使退回來,出口內銷的東西還有什麼利潤,老子花了這些錢難道都要打水漂!”業內人士都清楚郝先生一激動,“老子”兩字不離口。
“工廠那邊暫時停產,現在也只能靜觀其變,不是說商務部已經召見四大家了嗎?等他們談了再說,當務之急是儘快抽出資金找出堪當大任的項目代替”佘姑娘的辦法中規中矩,雖無創新也是眼下唯一可以執行的辦法。
郝愛國先生雖有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那就這樣吧,你有跟喬偉聯繫過嗎?他那兒是什麼風聲,這幾天我怎麼聯繫不上他?”郝董揉了揉眉心,瞥了眼,就見自個兒閨女一臉“便秘”地怒視著他,好像自己是貼著娃娃頭的某牌子牛奶,一口就要把自己吃掉,遂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險些被喬偉口口的事,除了陳大少,佘顏麗還沒告訴過其他人,這會兒子對著罪魁禍首自然是怨氣頗重,若是這事被郝先生知道了他一準以爲自己使得美人計,欲擒故縱,故而也懶得同這老狐貍言明,只道,“我們私下不聯繫,出了事我第一時間聯繫了喬氏,那邊好想說喬偉出國去處理這件事去了,他投入的不比郝氏少,現在興許比我們還著急,有喬家的關係,事情總不至於太壞”。聽此,郝先生總算是得了安慰,稍稍舒了口氣。
郝先生這廂被歐洲列強鬧得焦頭爛額,那廂江總因著幾大股東上火牙疼。
易老爺子一向高瞻遠矚,離世之前就告誡過她,若是哪日易氏易主,問題一準就出在易家內部。想當初易翰謙遺囑上寫得很清楚,江若塵28%,易燁卿10%兩人的股份加起來雖然遠遠未到絕對控股,但卻是董事會第一大股東。還有易家二叔同小姑子各自的10%,本來這四人若是心往一塊想,力往一處使,易家的這點家業總歸是在姓易的手裡。然而這易家兩兄妹各懷鬼胎已不是一日兩日,關鍵時刻不倒戈相向已然不錯,指望是談不上了。既然這兩人靠不住,江總只好探探其他董事的口風,但是結果很不理想。
江若塵藉著易氏內部的名義舉辦了個小型酒會,素來與易翰謙較好的五大股東,一共來了三位,還有兩位壓根沒露面,來得這三人也是態度曖昧,立場不明。江總這回算是徹徹底底清楚了什麼是樹倒猢猻散,一時情緒沒控制好,原本右半邊長了一半的智齒趁虛而入,一陣陣疼得人想罵娘。
江若塵心裡堵得慌,但又無處發泄,只好找自家小孩兒傾訴,今兒個輪到黎諾守夜,見著突然出現的江總,黎姑娘還有些納悶不是說開酒會去了嗎?不過見江總一張臉鬱郁的,只好收拾東西打道回府,把空間留給小兩口。
待黎諾走後,江若塵解下盤著的髮絲,一面自語道,“小易,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你知不知道?”一面帶著倦容走入洗手間。當一雙漆黑的眸子看到角落裡放著的雙拖鞋驀得瞪大了幾分,似是不相信般快步走到門前看了眼牀上的人,靜默了許久,直到兩眼都看得發了酸才復又轉身繼續適才換鞋的動作。
江若塵做事向來有規律,這些規律具體表現在生活中一些細小的枝節上。比如她脫完鞋習慣性的會將鞋頭向內而放,這種類似於強迫癥的習慣已經伴隨她兒時多個年頭,她從來不曾改過,而今這雙鞋卻是鞋頭朝外,她摸過這雙鞋,鞋內的裡襯仍帶著溫熱,很顯然不僅有人動過,還有人穿過了她的鞋,而且時間不短,而這間房能進來的人少之又少,黎諾有自己的鞋,且據她觀察她們的鞋碼並不合適,若是有一個人會穿她的鞋,那個人只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