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兩人并肩坐在圓桌上首,食不言寢不語,但身側(cè)飄蕩的甜蜜氣氛,卻濃郁得叫第三人難以插足。
“五皇子——”一聲中氣十足的高喝,從高墻外傳來。
孟慕晴手指一顫,剛夾起來的肉包子,咕嚕嚕滾到桌上。
“速去將人攆走。”高塵放柔的臉廓冷如冰凌,他抬手拍了拍孟慕晴的后背,一邊為她壓驚,一邊吩咐。
管家急急忙忙朝府門跑去,試圖阻止門外還在大聲吼叫的番邦人。
“我家大王有事拜會,請開門一見。”混雜了內(nèi)力的朗呼,傳遍整座宅院,連在后院說體己話的孟輕禮和魚梅梅也被驚動,快步朝前院走來。
大批護衛(wèi)齊聚在府門后邊,防止門外的人一時沖動強行破門。
孟慕晴郁悶地丟下筷子,這飯沒法吃了!
“走吧,出去瞧瞧,真不去,他們絕對不會罷休的。”
“好。”高塵面色森冷,身上散發(fā)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寒氣,顯然已是動了真怒,
厚沉的紅木大門緩緩開啟,高塵與孟慕晴一馬當先踏出門檻,居高臨下地看著前方茂盛的參天大樹底下,孤身站在油傘下的紅衣男子。
他今兒個并非一人前來,還帶了三名隨從,綿綿細雨從天而降,如一層朦朧的雨霧,他就似那霧中妖,水中月,眉眼透著一股子邪氣。
“我以為要叫門許久,兩位才愿意現(xiàn)身相見。”星羅爵炎彎唇一笑,自樹下走出,身后為他撐傘的隨從立即拔腳跟上,一雙虎目狠瞪著孟慕晴等人,似在警告他們放聰明點,不許對主子不敬。
可惜,這警告對他們無用。
孟慕晴淡淡地問道:“酋長天性狂野,不拘小節(jié),慕晴十分理解,但這里是大陽,是私人府邸,你難道連最起碼的禮儀規(guī)矩四字,也不懂嗎?”
“大膽。”在墻角大聲嚷嚷的隨從怒不可遏,在他眼里,自家主子紆尊降貴前來,已給足了面子,這幫大陽人閉門不出也就罷了,如今還大放厥詞?簡直是豈有此理!
“護衛(wèi)何在?”高塵看也不看他,一聲令下后,身后大批護衛(wèi)如潮水涌出,在他們身前一字排開,虎視眈眈盯著這群番邦之人,大有他們?nèi)舾逸p舉妄動,就要動手的架勢。
“退下。”星羅爵炎眸光一轉(zhuǎn),喝退了隨從。
那人不甘心的退到后方,只眼刀不停往孟慕晴身上扔。
“五皇妃坦率直言,倒像我草原兒女。”星羅爵炎似真似假的夸贊道。
“不敢當。”孟慕晴面不改色,心中生出幾分戒備。
“我有心與二位結交,二位又何需拒人于千里之外?昨夜擅闖,惹兩位不快,今日我便專程登門賠罪來了。”他自顧自地說道,踏上臺階,似非要進這門不可。
孟慕晴眉心一凝,愈發(fā)拿不準這人的心思。
按理說,如他這般身居高位者,最是重面子,方才她落了他的面子,他不僅不怒,竟還以禮相待?要么,是他性子寬宏,宰相肚里能撐船,要么,就是別有所圖。
“今日府上不迎客。”高塵挺身直立在門前,擋住了他的前路。
星羅爵炎眉梢一挑,剛想說什么,忽地,耳廓動了動,已聽到不遠處正疾速逼近的馬蹄聲。
“看來今日來貴府作客的,非我一個。”他看好戲般駐足在原地,雙手環(huán)肩,遠眺著小道盡頭。
一匹汗血寶馬在雨霧中飛馳,馬背上那人著一席墨玉錦袍,披一件墨色披風,羽冠下,青絲在空中亂舞。
孟慕晴小臉一黑,今兒是個什么日子?不該來的全來了!
“天哪,是三皇子。”魚梅梅捂嘴驚呼,扭頭朝身旁的孟輕禮看去。
她可是聽說了,在晴妹妹及笄禮上,三皇子做的那些事,還有在蘇州,他屢次在人前透露出,對晴妹妹的好感。
他突然來此,怎么想都不是件好事。
“星羅酋長,”高湛勒住韁繩,從馬背上翻身落地,優(yōu)雅地脫去披風,步上臺階,“五弟,五弟妹。”
孟慕晴暗暗冷笑,這廝多是為星羅爵炎來的。
只從這一稱呼的先后,就能證明這一點。
“你是?”星羅爵炎故作疑惑的打量高湛,嘴里還喃喃低語道,“有些眼熟,五皇子,不為我引薦一番嗎?”
“……”他會不認得高湛才怪!孟慕晴的眉心攏成了小山包。
星羅爵炎昨天曾進宮面圣,與高湛定打過罩面,豈會這么快忘記他?
這人是故意的。
孟慕晴很肯定,只是她暫不明白他此舉有何用意。
高湛也沒想到自己會碰釘子,面上的笑容為之一僵,轉(zhuǎn)瞬又隱去了。
“本皇子乃是大陽三皇子,昨日曾與酋長在宮中見過。”他沒給高塵引薦的機會,主動表明身份。
星羅爵炎恍然大悟,眸中掠過一道邪惡的暗芒:“我就說怎的這般面熟,原來是三皇子啊。”
“正是。”高湛臉色稍緩,正想問他為何來此,卻聽星羅爵炎又道。
“我每日見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一些個不甚特殊的,著實記不住,抱歉啊三皇子。”
“咳!”孟慕晴扭頭憋笑,天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雖說她對星羅爵炎并無好感,但她仍覺得這人干得漂亮。
余光悄然落在高湛那張剎那間變得萬般精彩的臉上,雙肩不由狠狠抖動。
好想笑……
高塵抿唇不語,與孟慕晴竊喜的心情不同,他此時反而有種莫名的不安。
星羅爵炎,這人是想挑撥他和三哥的關系嗎?
先是裝作不識,故意讓自己引薦,再又當眾叫三哥下不了臺,與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以三哥記仇,瑕疵必報的性子,恐怕眼下不僅會惱恨上他,更會記恨上自個兒。
高湛是個能忍的,縱使他恨不得拂袖離去,但他硬是將這沖動摁下,甚至擠出一抹笑來,從善如流的說:“酋長鮮少來大陽,不認識本皇子情有可原。”
星羅爵炎玩味地睨著他,這三皇子果真是個角色。
“不知酋長怎的有空來五弟府上?二位莫不成是舊識?”高湛試探性地問道,狐疑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轉(zhuǎn)動。
“五皇子,你說呢?”星羅爵炎未正面回答,而是將難題拋給高塵。
孟慕晴悄悄抓住高塵的衣袖,阻止他開口。
“五皇子未離開過大陽半步,酋長又是初次來京,怎會是舊識?”她盈盈淺笑著說道,“想必是酋長到京后,聽聞了五皇子驍勇善戰(zhàn)之名,故而前來拜會,酋長,您說對嗎?”
迎上她那雙灼灼如日的眸,星羅爵炎笑得愈發(fā)暢快:“不錯,我遠在星羅,也聽說過五皇子的大名,有機會一堵真顏,實乃幸事!”
“原來如此。”高湛意味不明地低喃著,“外邊雨露重,也不知這雨要下到幾時,不如進府去暫避,本皇子對草原風光很是好奇,可趁此機會向酋長打聽打聽。”
“就是不知五皇子愿不愿意讓我進門了。”星羅爵炎順勢說道。
他與高湛都開了口,高塵于情于理都無資格拒絕,只得側(cè)身讓開:“請。”
兩人立時抬步,從眾人身前走過,踏入府中。
“我去泡茶。”既然留了人,就不能失禮。
孟慕晴低聲說道,得到高塵的默許后,便往后院去了。
“晴妹妹,”魚梅梅跟了上來,穿過長廊,離會客的前廳遠了些,她才問道,“那人就是星羅族的首領嗎?他找上五皇子,是為了什么?會不會給你們?nèi)莵砺闊俊?
她不知朝堂事,但大陽與星羅的關系,大陽舉國上下無人不知,這人擅自來此,怎么看都不尋常。
“有五皇子在,天大的麻煩他也能解決,魚姐姐你就放心吧。”孟慕晴溫聲安撫道,可心頭的不安卻未減少。
“對哦。”魚梅梅不疑有他,“是我多慮了。”
親手泡好茶水,孟慕晴還備了些糕點一并送往前廳。
“各位請慢用,慕晴就不在此打擾你們議事了。”奉上茶點,孟慕晴秉著不見外客的規(guī)矩,正欲退下。
“五皇妃是一家主母,怎能拋下客人,獨自退下?”星羅爵炎把玩著手中的翡翠茶盞,啞聲說道。
孟慕晴步伐一頓,有些進退兩難。
“酋長想必不知,在大陽,女眷是不能與男子同處一室的。”高湛解釋道,這兒坐的都是男兒,且個個身份金貴,孟慕晴一介女流,有何資格留下旁聽?更者,男人說事,也無女人插嘴、接話的先例。
“哦?”星羅爵炎有些意外。
“大陽不比草原,”高塵難得與高湛站在統(tǒng)一陣營,“自有各自的規(guī)矩,晴兒,你且回房去吧。”
星羅爵炎對她太過重視,不可不防,讓她暫避風頭亦是好的。
孟慕晴悄然松了口氣,欠身退出房門時,偷偷往高塵那兒看了眼,朝他投去抹小心行事的眼神。
收到她的‘秋波’,高塵清冷的面頰逐漸放柔,不著痕跡的點點頭,示意她放心。
兩人的小動作,皆被星羅爵炎看在眼里,他抿了口茶水,低垂下的血眸里,閃過一絲諷刺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