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異動么?
高塵危險地瞇了瞇眼,倒也沒多說什么。
“嚴密盯梢。”
吩咐后,他才攜孟慕晴邁進層層低開的宏偉宮門。
雨滴噠噠敲打在油傘上,聲響清脆,似玉珠擲地,但孟慕晴顯然沒有閑情逸致去細聽,剛展平的眉頭這會兒皺得快能夾死蒼蠅了。
高塵止了步,抬手抵住她的額心:“皺眉皺多了,當心老得快。”
“你打哪兒聽來的胡話?”孟慕晴撲哧一聲笑了。
“離京時偶然聽說的。”高塵淡笑道,“你笑著的樣子比方才好看得多。”
這算是夸獎么?
孟慕晴耳廓一熱,想反駁,卻在瞥見幾步外尾隨的侍衛時,默默咽下了訓斥之語。
人前她可不能折了高塵的面子。
眼刀在暗中沖他投去,等回府后,她再同他好生說說這事!
“五皇子。”身后忽然有呼喚聲傳來。
兩人齊齊側身。
是烈武涉?
一手持傘一手拎著朝服衣訣小跑而來的可不是許久不見的老熟人嗎?
烈武涉剛靠近,略微有些氣喘,行禮后,便站在高塵身旁,同他們熱情寒暄,大多是問問他在邊關的遭遇,高塵偶有回應,倒也不至讓氛圍冷下去。
行至清瑯宮的百丈浮云階下,張澤海與穆玉峰等邊陲武將湊巧也剛到,都是熟人各自見禮后,便結伴入殿。
高塵由始至終都與他們隔著兩三步的距離,態度不近不遠,拿捏得恰到好處。
“哼,得意什么?要不是番邦主動撤軍,他能領到軍功?”早先入殿,且已坐在皇子席的六皇子高硫一見被眾朝臣簇擁入內的高塵,不由出言諷刺,而當他看見孟慕晴后,眸中的怨毒更是濃郁了許多。
如此‘熾熱’的注視,孟慕晴即便有心想忽視也難。
她端著溫婉的笑臉,隔空迎上高硫不善的視線,沖他點頭示意,哪知高硫就像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臟東西一般,嫌惡地撇開頭。
孟慕晴沒所謂地揚了揚眉毛,六皇子對她的惡意從他下江南時就有了,他不喜她,她更沒有拿熱臉倒貼的嗜好。
“五皇妃,您可是不輕易出府的人啊。”不少官宦女眷趁機圍上前來,殷勤地同孟慕晴搭話。
眾所周知,五皇子這次立下軍功,又在軍中威望頗高,而三皇子眼看著便要倒勢,她們怎能不趁機巴結?能交好,便是多一個依仗。
當然,這些人大多是夫家官階不高之輩,真正的達官貴胄,大多只是客套地寒暄幾句。
皇上正值壯年,立太子一事興許尚有幾年,皇子中眼下成器的雖是三、五兩位,可誰知道這局勢容后幾年不會改變?這時候誰站隊,誰就是結黨營私,稍有不慎,便是要抄家滅族的重罪。
看似其樂融融的氛圍,在高湛攜兩名妻妾入殿時,忽地多了些詭異。
眾武將敷衍行禮,全然沒有要上前攀談的意愿,反觀昔日的三皇子黨則跟見著救星似的一擁而散,而那些個追隨高湛不久的小官,則面面相覷,不知是否該迎上去。
孟慕晴倒有些意外,嘴角一勾,笑道:“弟媳見過三哥。”
高湛溫文儒雅的面龐閃過一絲陰冷,而后抬手虛扶了一把:“自家人何必多禮?三哥聽人說了,你最近身體抱恙,快些起來。”
“多謝三哥,慕晴這病啊,在得知五皇子平安回京時,就好得七七八八了,這不,聽說宮里要辦宴會,沒顧著五皇子的攔阻,非得要來此湊湊熱鬧,沾沾喜氣呢。”孟慕晴特地咬重了平安二字,明笑暗諷。
這話聽得高湛好生不是個滋味,就像一記響亮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看著她巧笑嫣然的模樣,不知怎的,他竟想起了那日在靜安殿中,她也是相同的表情。
廣袖下,拳頭霎時握緊。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人!
“對了,今兒怎的沒見慕氏?”孟慕晴假意朝四周看了看,面露幾分困惑。
“妹妹有所不知,菀菀她身子不適,爺便留她在府中靜養,沒帶她入宮。”孟水筠柔聲解釋。
“身子不適?”孟慕晴吃驚地捂住小嘴,“不是吧?慕晴不久前還在母妃的宮里見到她了呢,觀她面色紅潤,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樣兒啊。”
這才叫油壺不開提哪壺,宮里哪兒有秘密可言?三皇子側妃,哦不,曾經的側妃慕菀菀多次拜見端貴妃,因此還被貶了位分一事,早就成了官家后宅里茶余飯后的笑料,用腳丫子想也知道,三皇子不帶她來,定是為了前兒個又入宮的事,以此懲戒,可偏偏五皇妃卻裝著不懂把話挑明,不是挑釁,不是當眾打臉又是什么?
好些武將心頭暢快,他們對三皇子私底下拉幫結派,且小動作不斷的行徑早已不滿許久,再加上前段日子,這人與眾文官一道抹黑五皇子,險些害得五皇子被召回京師,邊關危急,眼下見他丟臉,可不是樂得開懷嗎?
孟水筠笑臉僵硬,狠厲的寒芒幾乎要化作實質,從她眼里迸射出來。
“姐姐何故這么看慕晴?是慕晴說錯話了嗎?”孟慕晴一臉迷茫地轉目看向高塵。
后者寵溺一笑:“你說得不錯,三哥府里的慕氏本皇子也曾見過,確是面色如常,未顯病態。”
夫妻倆一唱一和的戲碼,愣是讓高湛有些下不來臺。
若非多年來的忍力,他真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故意找茬的兩個人。
“菀菀是回府后不小心染上了風寒。”他極為艱難地說道。
“啊,那可得好生養著,別看傷寒是小,可若不注意,小病養成大病,那就麻煩了。”孟慕晴體貼地叮囑道,“宮里的太醫醫術高明,要不三哥請他們過府瞧瞧?慕氏身子骨微恙,要是傳到秦娘娘的耳中,定會讓她擔心的,秦娘娘懷有龍子,這一擔憂,難保不會動了胎氣,仔細些總是好的,”她好似沒瞧見高湛幾欲龜裂的溫潤笑容,繼續說,“不過三哥向來體恤眾位大人,無要事定是不愿勞煩太醫走這一趟的,不如尋京中的郎中看看?三哥若拿不準哪家醫館的郎中醫術較好,慕晴倒是能為你引薦幾位,對了,順道還能替姐姐你治治舊疾。”
含槍夾棒的一席話,連著孟水筠一道損了進去,順道還提了提她之前稱病的事兒。
高塵的心軟如春水,目光似月色般醉人。
她啊,損起人來當真是不留余力。
“晴兒所言甚是,”高塵幫腔道,“三哥有需要,弟弟定竭力幫襯。”
對上二人暗藏嘲弄的視線,高湛氣得身體直哆嗦,卻偏生還得咬碎了牙將所有的不甘與惱怒通通吞進腹中。
近乎扭曲的笑顫抖地擠了出來:“不必了,本皇子已請過郎中。”
“是嗎?三哥不愧是知心人啊,對府中的妻妾果真疼愛有加。”孟慕晴笑彎了眉眼,這看似夸贊的話,實則卻蘊藏無盡諷刺,就差沒挑明,指著高湛的鼻尖罵他裝腔作勢偽善虛假了。
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話里透露出的意思,明眼人怎會聽不明白?
不少文官心有不甘,只覺這五皇妃做得太過,可她一未挑明,二未提及朝政,是以弟妹的身份在關心三皇子的家事,他們便是有心想出頭,也無立場啊。
高永帝的及時到來化解了雙方的暗斗,文武百官及女眷各自回到席上,跪地恭迎圣駕。
著一席朝服的帝王攜太后、皇后及兩宮貴妃踏上高臺。
“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得到允許,眾人才撩袍站起身來。
宮樂響,美妙的絲竹之音飄蕩在寬敞奢華的大殿之中,如天籟般悅耳。
驍騎營的將領由張冷帶領,坐于武將席末首,而不遠處便是以穆玉峰為首的邊關武將。
高永帝遙遙執杯,含笑望著穆玉峰等人:“此番邊關維穩,虧得諸位愛卿傾力鎮守,朕代黎民,敬你們一杯。”
“皇上謬贊了,末將擔當不起。”穆玉峰豁然起身,仍是那派剛正不阿的嚴肅樣子,“這次能解邊關之危,最大的功臣應屬五皇子,若非他陣前調兵,周密部署,在突發異狀后,第一時間安撫百姓,處處為百姓著想,恐怕危機不會這么快解除。”
孟慕晴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瞧,他做的一切,縱然朝廷不認,皇上不認,可世上卻有的是人牢牢記在了心里。
他做過的一切,不會被世人遺忘。
高塵悄然伸手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指。
這丫頭,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偷樂?膽子愈發大了!
他不經意的小動作,嚇了孟慕晴一跳,手臂往回一縮,想掙脫出他的禁錮。
“想被旁人發現么?”高塵薄唇微動,嗓音已用內力傳至孟慕晴耳中。
她刷地側過臉去,惱怒地瞪著他,這家伙還有臉說?
松手!
她用眼神命令。
高塵卻垂下眼瞼,左手不動,右手則悠然執杯,活像沒看見她惱羞成怒的樣子似的。
孟慕晴死命瞪了許久,見他面不改色,終是泄氣地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