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思源的一句話, 我開始盼望暑假的到來。三年,他都沒有來找我,去年是在忙于學習籌備高考, 前年也許是要來的卻因為始終等不到我的回音而不敢來, 再前一年是不知道怎么面對正在學習用新腿走的我嗎?今年他已高中畢業, 會來嗎?
沒有, 還是沒有來。六十一天的假期, 三十三封信到了我手中,比往日更為頻繁可人仍然沒有出現。我不該貪心的對嗎,能持續收到這些信就該滿足了對嗎…
這一天的信拿在手中要厚重一些, 迫不及待地拆開,里面果然有驚喜!是一幅鉛筆畫, 一幅女孩的頭像畫, 是他畫的?畫的還真像那么回事, 想不到他還有這才干。
Pretty Lady …Lady?我在他眼里已從Girl變成Lady? Lady…不知怎么臉上泛起一抹熱,心里甜得讓人笑出聲來。‘Pretty Lady, 我畫的怎么樣?是詩人教的,前幾天才發現他小子有這一手。我畫了很久,雖然沒有真人的你好看,不過詩人說我這已經是天賦異秉,短時間能學得這么快的人除了我絕對找不出第二個……’畫里的人是我?!這是我?橫看豎看我和‘她’相像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眼睛都有兩只、鼻子和嘴巴只有一個, 雖然是畫的有模有樣, 可這么抽象的東西硬要說像我這個大活人, 實在難以牽強。
接下來的日子只要一有空閑我就會拿出楊果大師的大作仔細鑒賞, 或許看著看著那雙不怎么對稱的大眼睛真的有一點像我也說不定。時不時的傻笑引來高思源的側目, 當他要求要看畫時我出乎他的意料獻寶一般趕忙遞出去。
“像我嗎?”我問。
他瞪大眼地看著我,驚聲說:“你說像你?這副鬼模樣?”
“是像!”我一把奪回來, 橫他一眼,“我就是這副鬼模樣。”不懂欣賞,哪里不像了…至少,至少她也是女生嘛。
我的歡喜并沒有持續太久,眼看著四五天過去新的信還沒有遞來。一次次下樓去看信箱一次次失望而歸,坐立不安卻不敢過多向爸媽問起,在他們面前我對‘龍婭莉’寫來的信一直表現得滿不在乎,生怕突然的態度轉變引來他們的懷疑。任何一絲失去這些‘寶物’的風險我都擔不起!
一個星期過去信箱里仍是空空的,幾個夜里以淚洗面核桃眼想遮也遮不住。爸爸媽媽還有高思源在耳邊說了些什么,我一句也聽不見,肚子餓了不知道,腿疼了無所覺。心里只想著沒有了,信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旁人看來只覺得是我精神失常吧,但那時的我的確是因為那么一封小小的信,萬念具灰。
第九天,當爸爸陪著我調試完左腿回到家看見桌上那熟悉的黃皮信熟悉的字時,承受不了這份驚喜的我將信捂在懷里失聲哭出來。嚇壞的爸媽不斷問我怎么了,哭岔氣的我好半天才回他們‘我腿疼’。爸爸立刻背起我又去那一家為我裝假肢的醫院。
和上一封一樣稱呼也是英文,也有一幅鉛筆肖像畫,畫上也是個女孩,那雙眼…是我的!這一回能看出是在畫我!
‘My sweety,想我了嗎?整整十天啊,可想死我了!’十天?是的,他的兩封信署的日期是間隔了十天。想死他了?臭家伙,誰信你的話,就算你天天寫也收不到一個字的回音,十天和一個月又有什么分別?!@十天詩人給我進行了特別訓練,很有成效吧,比上一回的那是兩個水準。詩人說我這的水平已經可以達到他三成火候,一般人半年也未必能做到。那還用說!一個具有百分之九十九靈感的天才,再灑下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注定誕生一個天才中的天才……’想象著他尾巴翹上天的得意樣,啪啪彈打兩下信紙,只當是在他的額頭敲栗子。又看了看畫里女孩傳神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在紙上印下一個吻。
以后的好幾封信都間隔了一星期之久,每一封里都有一幅肖像畫,畫里女孩的模樣和我越來越像。書法家高思源也覺得不可思議,他說學畫練字無論再怎么有天分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短短的時間只看著照片就能畫與真人這樣相似的肖像,除非是每日手不離筆不斷地練不斷地畫??伤€是說錯了,楊果手中并沒有我的照片。
十月十八日,我十九歲的生日過去六天后收到了他最終完成的一幅。前一刻我正為惟妙惟肖的肖像喜上眉梢,下一秒展開信就被震得無法言語。
【這是你嗎?唯雅,我的唯雅,十九歲的你是這個樣子嗎?好久了,想見你,真的想見你!為什么離開家的時候沒有帶上一張照片!我真的是很想見你,可是阿飛說我一定還想得不夠,所以我才從來沒有夢見過你。白天想,晚上想,吃飯想,做事想,睡覺想,這樣還不夠要怎么樣才夠!雅,我愛你,我愛你!你能不能也想想我,如果你也想我說不定我就能夢見你,就一回,看一眼就行。讓我看一看你,雅,我的寶貝,我的愛,讓我看一看你好不好!】
什么不要貪心,什么收到信就滿足,不對!不對!我就要貪心,我就不滿足!我想要見他,我就是要見他!
滿篇滿目的‘想見你’與我已快漫溢的思念產生了共鳴,從這一天起便急劇倍增,有如萬千螞蟻啃咬著我的心臟,又疼又癢,恨不得拿刀開胸破肚逮出這些可惡的小東西!
“你又哭?!?
而無用的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日也哭夜也哭,只要想到他眼淚就停止不了。如果被身邊的人發現,我永遠只有那一句說辭。
“我腿疼…”
“唯雅,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堅強的女孩?!备咚荚催f來紙巾,滿臉的無奈與失望。
我揮手打掉他的手,恨恨地說:“你以為?你憑什么以為!”
沒有了他我哪里還談得上堅強。因為他,我才想著和高思源或是別的同學成為像他和阿飛、山東饅頭、詩人那樣的朋友。因為他,我才會多吃飯,他說男生們其實喜歡胖一點的女孩。因為他,我才知道原來籃球場上同時爭搶著籃球和足球是件很好玩的事,之后的體育課我不再待在教室來到了戶外。因為他,媽媽做飯時我試著做了雞蛋炒土豆絲這一道‘天下最美味’的菜,那是我見爸爸和媽媽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在他眼里,即使是如今的唯雅也要比阿詩瑪美麗幾倍,他的唯雅無論變成什么樣永遠都是那一個鶴立雞群的唯雅,誰也比不上比不了……
“對不起…”他說過,我可以任性可以鬧脾氣,但只能對他,對別人要講‘對不起’。
“是我該說對不起,安慰不了你還惹你不開心?!?
“安慰?”我胡亂擦干眼淚,勾起一抹笑,“謝謝。高思源,你能借我錢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憨笑重重點頭,“當然能!你要多少?”
“多少我不知道,不過有點兒多。”我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五十…一百塊有嗎?”
“有是有,現在就要嗎?”
“不是,明天…這星期內都行?!?
“好的,我明天給你!”
見我破涕為笑他也跟著傻笑起來,恍然一瞬只覺得那松了口氣的樣子像極了另一個人,再看卻不像了。呵,果果,只希望哪一天我別把學校門口那黑石人像雕塑看成‘煤球’的你才好。
※
“早上好,姐姐。”
隔天早晨,在公園邊一個小男孩叫住了我,仔細看不就是常在這附近的那一伙孩子中的‘高個兒’,那個兇惡眼神像楊果的蠻小子。
“早上好?!毙α诵鸵唛_,見了他單薄的穿著多嘴了一句,“在這站著不冷嗎,回家換上厚衣服吧。”
他搖搖頭,“我要等玲玲,她生我氣。躲在女生廁所不見我面,我想去她家,可是怕她媽媽…我已經有三天沒有見著她了?!?
黑黑的三根手指伸到我面前,表情悲切又嚴肅,令我不敢發笑。
“怎么會見不著呢?都在一起上課呀?!痹鴰状我娝麄兪譅渴钟梢粋€老師領著過前面的馬路,在幼兒園不都是跟著自己班里的老師么?
小男孩氣憤地看著我,高聲喊著,“我上小學了!一年級,哼!”
“哦,對不起對不起?!蔽壹泵ε阈Φ狼福瑓s見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我,我怎么了?
“你笑著比不笑好看,你為什么不多笑一笑,玲玲就愛笑。”說著他連打兩個噴嚏,鼻水源源不斷從鼻管流出。
我拉下他的手阻止他糟蹋干凈的衣袖,拿出紙為他擦干凈臉。
他不好意思低下頭,吸吸鼻子小聲說:“你…你…你很溫柔?!睖厝嵋辉~大概是他擠破了那顆小腦袋才想到的,“以前你很討厭,打小朋友?!?
“對不起?!蔽以俅蔚狼福荒甓嘁郧暗哪羌挛沂窃摰狼傅?。見他的小身體又凍得瑟縮了一下,我勸著說:“要不去玲玲家找她?你沒去過就算很想見她,她也不知道啊?!?
他還是搖頭,“她媽媽說我是小混頭不讓她和我玩,我去了她會被罵的,我要在這里等?!?
不是不想去,只是不能去么…
“去學校了,再見。”
走了很遠身后才傳來蓄積全身氣力的喊聲,“他亂講話,我已經揍了他,你不要…不要傷心!”
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那個叫我‘瘸子’的孩子,回頭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謝謝?!?
不是沒有發覺不對勁,為什么高中都已畢業他還和阿飛他們同在一起,為什么該上大學的他還留在原來的地方,因為沒考上復讀嗎?不會的,他是楊果,怎么會考不上大學。可到底是因為什么?
“我和你一起去火車站行嗎?”
無怪高思源擔心,這個城市除了家、學校和那家醫院我沒有去過任何一個地方。
“不用,我已經記住坐哪一路公車?!?
果果,如果你不能來,那么換我去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