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果沒有說話, 沒有點頭或是搖頭,可他的沉默已經(jīng)給了我答案。我同情可憐她嗎?沒有。一個比她更不幸的人給不了那份同情心,如果有, 那也是她給我的。
“果果, 你說是不是我害…”
楊果咬牙切齒地打斷, “第一百次世界大戰(zhàn)都是你李唯雅害的, 行了吧!”
是啊, 根本不關(guān)我的事,當初是她主動要求跟我去的。我一直這么想的,可為什么越是這么想心里越是澀澀的。
“果果, 你喜不喜歡她?愛不愛她?”問完不等他給答案,我自己回答, “你只當她是要好的朋友對吧?既然身正就別怕影子歪, 故意裝著不理人家那才說明你心里有鬼。”
聽到我這話他拉長了臉, 惱火地瞪著我,“你什么意思, 要我對她好你才高興是不是?”
我吁出一口氣說:“我相信你。所以果果,別那么對她,她現(xiàn)在無依無靠…我是說照顧一下也是做朋友的本分…”
“我知道了。”他點頭,抓著我胳膊的手緊了緊。
我又在為難他了吧,一邊不準他和龍婭莉勾搭糾纏一邊又要他這個朋友去照顧她, 到頭來還得承受我不知打哪邊來的怒火。
見我陰了臉色他馬上堆起笑臉, “想不到啊, 我們的唯雅也變成了善良的天使。”說完飛快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故意弄出響亮的聲音。
抬手抹掉臟臟的口水, 根本不想搭理此人。我既不善良也不偉大,這么做只是為了讓自己心里好受些。
“說完了婭莉, 該你了。唯雅,告訴我你這些年的事,所有的。”
“我?我…沒什么好說的。”
“可我想聽。”
不知道他從哪兒學來的一套耍無賴的本事,我扭不過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把這幾年發(fā)生的事說給他聽。原本能說的不多,卻在他的刨根問底下把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交代了一遍。回頭看看,才發(fā)覺我曾以為的天塌地陷竟是這般不足掛齒,與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相比甚至是微不足道。我有爸媽的悉心照顧,有不錯的物質(zhì)生活,能念最好的學校,有親切的師長有要好的同學,這些都是楊果和龍婭莉奢望不到的。
我自認為灰暗的世界,其實不是陽光拒絕了我,而是我拒絕了陽光。也不對,應(yīng)該是那時我失去了我的陽光,現(xiàn)在我把它給找回來了。
※
我不得不佩服楊果,他的確是一個天才心理學家,沒有預(yù)謀卻是一步一步、一層一層地卸下我的枷鎖。講完高思源是如何幫我回到這里,劃上句號時我感覺像是掙脫了長久壓在身上的烏龜殼,從未有過的輕松豁然。
輪到楊果,他沒有對我隱瞞任何事,只是所有的事情從他嘴里說出來都那么輕描淡寫,不悲不苦。倒是和少管所里的阿飛、詩人還有山東饅頭的事說了一大堆,笑疼了我的肚子。我知道他想告訴我他很過得很好,不要為他感到自責虧欠。
我聽他的,不管以前有多痛全都遠遠拋在身后。為什么要傻得去爭比誰帶給誰更多的不幸,從今往后我只要幸福甜蜜伴著他,這才是該去爭去比的。
他說‘我誰也不管,只管你’,他說‘只管著你就好,可是我連你也…’。他怕與龍婭莉的三角關(guān)系再次傷害到‘脆弱’的我,因此才不想與她有所瓜葛?他把沒有保護好我歸于自己的失職?
很早以前在他的觀念里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就是罪不可恕、罪該萬死的事。旁人也許無法理解,可我懂,因為他是楊果所以他比別人更痛苦。如果可以減輕這痛,他會選擇截肢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傻,才會去爭‘更多的不幸’,他卻比我更傻。我以為這就是他痛苦的根源,所以我要幸福給他看。可是,他給自己套上的枷鎖遠不止我所想的…
感覺不過是煮一頓飯的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了天亮的時候。窗外是火紅的朝霞,絢麗迷人。我們說光了所有該說的,靜靜地待著。楊果擁著我沒有起身的意思,我也舍不得這美好的感覺,只是…
“果果,我想…去廁所…”
楊果瞪大眼看著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在這種時候說出如此敗興不雅的話。
“你到底起不起來!”我紅著臉吼。人有三急,這不是很正常么!
※
那個暑假我沒再見到龍婭莉,那天以后我和楊果在兩個人的小窩過著神仙也嫉妒日子。楊果自告奮勇地當起了我的教練,教我走路。起先他以為我磨傷了殘肢,走路的姿勢才會不自然,直到一起做飯的那天他才發(fā)覺不對勁。
他說這只人造腳已經(jīng)更換幾次也陪我一起走了五年,可我還不能用它走好路,這不是很有問題嗎?我看是他有問題,我不覺得我的姿勢哪里不自然,他也說是人造腳,難不成還要求我像常人那樣?
“沒錯!別人怎么走你就給我怎么走!”
于是他聲稱的‘魔鬼式’的訓練開始,我還怕他不成。剛穿上走的那一年,固執(zhí)地不要醫(yī)生和爸媽的幫助,膝蓋、手肘甚至是頭,幾乎身體每一處留下了傷印。他總不會把我折磨得比那時還凄慘吧?
事實證明,十足十的魔鬼!楊教練認為既然在制造方面假肢沒有問題,而我又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練并使用了近五年的時間,因此病因一定在心理上。因為我對它產(chǎn)生憎恨、排斥的感情,才導致我和它之間鬧情緒不配合。他說我得對自己說‘它是果果的化身,它就是果果,果果就是它。’從早到晚,無論我走到哪里、干什么,這句話都重復不斷在我耳邊念叨著。我的耳朵快被他念得長繭,就連做夢說夢話也都是這一句。
幸而在我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時,教練改變了策略。那時候城市里開始流行起一種不干膠紙的照片,照相的人鉆進電話亭一樣的封閉屋子里,對著顯示屏幕擺出各種表情。楊果硬拉著我一起去照了一回,把里面有我的全部獨吞,然后把他自以為最帥的一張貼在了我那只人造腳的小腿肚上。他說日后我看著這只腳自然就會想起他,心生愛意這路自然就走得好。我真想拿刀切開他的腦袋,看一看里面的構(gòu)造是不是異于常人,才讓他有這等天才的想法。
可也并非一點兒沒用,半月后再見奶奶時她說我整個人都挺拔多了,還說這個樣子才是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亭亭玉立,原來也可以用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