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殺也好, 謀殺也好,殺人就是殺人,他這一輩永遠得背負著殺人犯的罪名。
十六歲, 五年。這一個人生中最為寶貴的五年, 最絢麗的五彩青春, 最燦爛的花季時節, 未來的藍圖在這時勾畫, 夢想的實現從這時起步,而他卻在密布電網的高墻內度過。欠人錢債好還,欠人情債難還卻也能還, 可我欠他的這個債要怎么還!
我感受得到龍婭莉的恨意,只覺得她恨得還不夠, 她不該好心地讓我進屋喝水, 應該將我踢出門推下樓去, 除掉禍害圖個干凈。她終歸太過善良,也可能是出于對我這個殘疾的憐憫, 在我精神崩潰之前她告訴了我楊果的下落。此時他已經不在少管所,而在一家醫院里。
一聽到醫院我又成了驚弓之鳥,有些頭疼的龍婭莉急忙解釋他只是得了急性盲腸炎,前些天已經做了手術。我要了醫院的地址匆忙離去連行李也給忘了,快步沖到了樓下她才擰著包追上來, 邊喘氣邊抱怨我走得太快。
遞給我行李包后她看了看時間說:“快到九點了, 你還是先住下吧, 明天再去醫院。”
我搖頭, “還不算晚, 我打車過去趕得急。”
她的目光掃過我的左腳,皺眉問:“你回來你爸媽知道嗎?”
“我告訴他們我來看望奶奶, 也讓奶奶給了他們電話。”
爸媽當然是暴跳如雷,媽媽已經準備來抓我回去,幸好有溺愛我的奶奶相助,他們才同意我陪奶奶過暑假。媽媽頭一回這樣容易就被說服,她曾說過等我念大學以后會逐漸還我‘自由’。我想她也明白她和爸爸不可能一輩子守護著我,我也得學會獨立生活。
“那路上小心。對了有筆嗎,我把電話寫給你。”
我遞給她筆和紙,意外她寫下的竟是一竄手機號碼,雖說這東西已經不稀奇但價格仍是不匪。爸爸和媽媽的工資已經不算少,可我這一部就花去了他們三個月辛勞。
抬頭望著亮起的萬家燈火,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嗎?”
她淡淡地說:“二十歲已經不是小孩子,不能一個人么?”
“嗯,再見。”
媽媽改嫁離家,爺爺奶奶去世,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我與她相比誰更不幸…
干嘛干嘛啊,你爺爺去世了有什么了不起,還有你,沒了老爸就很拽啊。爺爺我是一眼沒見過,更巴不得沒老爸,我說你們沒事兒比這些,比贏了能有糖吃嗎?
果果…
我馬上就能見到你了!
※
拒絕了龍婭莉的留宿打車到醫院正好十點,值班護士催促著,十點半以后就不能再探視病人。可是到了三樓腸科病房,我卻止步在走廊不敢再往前一步。
無人的走廊一片寂靜,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臟加速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一下變兩下,兩下又翻倍成四下,這哪是心跳聲簡直是戰鼓在雷鳴,我甚至夸張地看到胸前在震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頭頂的風扇沒有任何作用,汗水濕透了我全身,水珠沿著貼在臉頰的發絲到了脖子再繼續往下流淌。手中捏著的提帶因汗水脫手滑下地,落地聲嚇得我心臟停了一秒減緩了些速度,提起行李包趁機前進了幾步再次因雷鳴的‘戰鼓’停下,再這么敲打下去胸前非開出個大窟窿不可。什么戰鼓,退堂鼓還差不多…
“這位小姐,探病的時間已過,請明天再來。”
身后突然傳來的聲音又驚得我掉了行李,回頭看去是剛才的護士小姐,“明天?”對,明天再來,等我再鼓一鼓勇氣再來見他…
“病人該休息了,請不饒打擾他們好嗎?”
“我…”
可是近在咫尺的‘三零六’,我只要再走十…也許是二十步就能…閉上眼,身體微微有些抽搐,深吸一口氣,一、二、三!
飛快抓起行李包奔向不遠的病房,頭也不回大聲回著,“對不起,給我幾分鐘行嗎,我放下換洗的衣服就離開!”
“那請快些,不能留宿喲。”護士小姐悅聲說著,帶著兩分戲謔。
房門前的急剎車弄疼了左腳連接處,抬了抬腿舒緩疼痛,不由得又一次打起退堂鼓。回頭正對上微笑的護士小姐,尷尬地笑笑,揪著胸口輕輕推開虛掩的門…
三張病床兩張空著,只有最遠的靠進窗邊的一張…有人…睡著了…
淺淺的鼾聲像濃烈的酒,不過入耳兩聲就把我醉倒,合上門將它關住不讓門外的人搶去分毫。背緊貼著門支撐住身體,雙手用力捂住嘴不讓它發出一點聲音,臉上淌下的水珠也許又是汗水吧。
一聲,一聲又一聲,前一刻我還在想如果能一直聽著這鼾聲該多好,下一刻就已覺得不滿足,我還想聽他說句話,還想看一眼他的臉,還想…
一步,一步又一步,就這樣來到了床邊。可是床上的人不像他…是他嗎?這樣魁梧的身體,占滿了整張床,這是那只見吃飯不見長肉的瘦猴精?記憶中的肩背只有這樣的一半…
是他沒錯,看不見他的臉,可從那古銅色的胳膊和脖子我就知道是他。就如他說的,‘黑人’不少但黑得像他這樣好看的卻只有他一個。是他!是他!我要看看他,他變成什么樣…
鼾聲嘎然而止,大睜的雙眼對上我的眼睛,離得太近只見了兩顆黑眼珠臉卻看不分明,正要拉開些距離突然腰被抱住用力壓向一堵墻。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發酸的鼻子沒了出氣孔,嘴巴像被膠布粘得緊緊的…
“早知道吃兩顆安眠藥就能夢見你,我一早就拿它當飯吃!為什么我沒早去試一試,啊啊,為什么,為什么…”每念一個‘為什么’圈住我的一雙鐵臂就緊一分。
他說,夢?
“濕濕的,剛洗了澡嗎?”說著溫熱的鼻息埋進了我的頸間用力嗅著,發出一聲無比暢快的聲音,“嗯————,好香!”
滿身臭汗,香?
窒息令我腦子也糊涂起來,也想著這是不是夢。
“讓我好好抱一下,你不準走!我要抱很久,很久!”
身體又被他往床上帶了一些,左腿膝蓋以后的部分撞在床邊發出金屬相擊的鏗鏘聲。我登時從夢中驚醒,矛足全力推開了他,也讓自己跌在了地下,坐起身已來不及拉好長裙遮住那段丑陋的腳。
“唯雅?!唯雅是你!”
我終于看見了他的臉,比記憶中更…不,比任何人都英氣勃勃。高思源說的錚錚鐵漢,他說的大男人、大老爺們,就是這樣的。
“唯雅!唯雅!唯雅!嗚嗚嗚…雅——”
呃…盡管那個大老爺們的哭相不怎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