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傳來楊果嘶聲喊命的聲音,還有清晰的藤條烏拉聲。我放下筆拉上窗簾不忍心去看。坐回桌邊肚子餓得呱呱叫,作業(yè)寫不下去了,拉開抽屜在里面翻找出三毛錢。不夠啊,還差五分錢才能買一個肉包,好餓。有了!去奶奶那里吃。
“李唯雅,李唯雅…”
外面有人在小聲叫我。是楊果!我趕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閣樓下有個滿身鞭痕的小子手里揮動十塊錢朝我低聲喊著,“快出來,我請你吃酸辣粉條。”
“恩!”一聽見酸辣粉條口水馬上涌了出來,我拿上外套窗戶沒關(guān)就跑下閣樓,想起重要的東西沒拿又噔噔跑回去。紅藥水,這可不能不拿。
鎖上門,左看右看院子里沒有人我才敢走向楊果。“果果快走。”我經(jīng)過他身邊叫了一句,然后小跑出了四合院門。
“你等等我啊,哎喲。”
我回頭看,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顧不得別人看見返身回去架起他的手扶著他一起走,他吸了下鼻子嘿嘿沖我笑起來。“這不是我爸打的,是剛才找你的時候被那老樹根絆了,磕破了膝蓋。”
“你猴子一樣,還能被樹根絆倒?”我很鄙視地說。低頭看向他的膝蓋,果然是磕破的,皮蹭掉了一大網(wǎng),還流著血。
他舉起手中的十塊錢,不好意思地說:“這不拿了獎勵太興奮,所以才沒留神兒。”
“為什么還會有獎勵?”眼見前面的打米機房沒人,我架著他朝那兒走去。“去里面坐著,我給你上藥。”
“不去吃酸辣粉條嗎?”他問。
“上完藥再去吃。”我說。
他抬起左手把黑色電子表在我眼前晃著,“五點半,再不去紅屁股家的門兒就關(guān)了。”
“又不只是他家才有得吃。”
“可是你不最愛吃他家的么?”
我偏開頭咽下口水,沒好氣地喊著,“我說了先上藥!”
“慢點兒,慢點兒。”他被我拖著跟不上只得單腳跳著,進機房時沒跳過門檻咚一聲摔在地上。我在他落地的瞬間很沒義氣地撒了手,新穿的裙子我可不想摔得滿身臟。“李唯雅!”
楊果和我的關(guān)系怎么說呢?那時候的我們還不知道羅蜜歐和茱麗夜,說是羅蜜歐和茱麗夜也不對,我們只是念小學(xué)的小鬼情情愛愛的不懂,不過我們兩家是世仇倒是和他們一樣。同住一個院子的鄰居只求他的父母和我的爸媽不要碰了面。涵養(yǎng)很好的媽媽每一回提起他媽媽總是‘那個潑婦婆娘’怎么樣怎么樣,而他媽媽叫我媽‘狐貍精女人’,因為我媽長得很漂亮。
我們在同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班,我和他的成績不止是班上也是全年級最好的。第一名和第二名總是我們倆拿到,后面的第三名和我們的距離差很遠。我那時候聰明也勤奮書念得好在情理中,但楊果不一樣。他上課打瞌睡、不做筆記、不寫作業(yè)甚至膽大到逃學(xué),可他很聰明,要比我聰明很多倍。有時候是我第一名他第二,有時候調(diào)換過來,像這次同分的情況還是第一回。那時候分數(shù)精確到兩位小數(shù),要同分還真不容易。如果我考了第一他爸爸就會用藤條和皮帶抽他,他考了第一媽媽就一天不讓我吃飯。本以為這回誰都不會受罰,想不到恰恰相反。
“我不請你吃酸辣粉條了!”
他挨打后我會偷偷從家里拿紅藥水給他上,我挨餓的那天他會拿著父母給的獎勵請我吃東西,有時是餛飩,有時是牛肉面,還有酸辣粉條。
我搬來一個裝米的籮筐翻扣著讓他坐下,從外套兜里拿出紅藥水蹲在他腳邊。“我一天沒吃東西,沒力氣。”我狡辯說。
“那你還不快點!”他伸直腿粗聲粗氣地命令著。忘記帶棉棒我就用食指蘸上藥水,輕輕往他膝蓋上打圈涂抹。“輕一點,你這女人懂不懂溫柔!”
那時候應(yīng)該稱‘女生’,‘女人’在我們聽來帶有侮辱性,和‘婆娘’同屬一類。我被他的話激怒了,手指用力按了下他的傷處。他疼得哇哇大叫,抓著我的辮子,可沒扯。一年前我們 吵架時他扯著我的辮子把我疼哭了,第二天我決定去剪掉,他攔著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扯了。
“十塊錢是你爸獎給你的?可他打了你啊。”
“他說賞罰分明,我分沒比你高該打,考了第一也該獎勵。”得意過后他唉聲嘆氣地說:“早知道就不那么做了,我挨了打你也沒飯吃。”
“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我是說那道題不該那么做,你倒是快點。”
其實這一回我和他不是同分,拿到語文和數(shù)學(xué)卷子的時候他算了算要比我高出零點二五分,所以他把數(shù)學(xué)一個正確的填空題故意改成錯的,拿去找老師說是不想勝之不武要給改回來。這事他沒告訴我,他應(yīng)該告訴我的,他要早讓我知道我會更早愛上他。早愛上他,就好了。
“你們家真有錢,十塊錢是我一個月的零用。”膝蓋上了藥,再來是那些藤條打得傷痕,一道道破了皮腫了有小手指那么高,連脖子上也有。“你爸這回打得好狠。”
“我頂嘴了唄。”
“你敢頂嘴?”他那個像熊一樣的爸爸院子里沒有人不怕,別家的大人嚇唬孩子會說‘不聽話就把你送到楊叔叔家去’。“你說什么了?”
“我罵他是‘斯巴巴’教育。”
“屎粑粑教育?”后來我才知道楊果想說的是‘斯巴達’,這么一說我們兩家的父母都奉行的是斯巴達教育,可悲的是鄰居們都想效仿,教出考年級一、二名的孩子。
“我說你…”
“什么?”脖子上的一道好嚴重,我蘸上大量藥水微微站起身給他上藥。“怎么了?”
他滿臉通紅撇開頭,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前,“你的衣服…”
我低頭一看血液直沖腦門,寬大的領(lǐng)口因我的俯身向下蕩開,剛開始發(fā)育的胸部被楊果一覽無疑。不要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