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嗎?一個挺拔如山、剛毅如峰的男人在面前淚灑如雨、放聲大哭, 像肆無忌憚號哭的孩子大張嘴、擠著眼,成熟深邃的臉扭曲得難看又好笑。
我愣坐在地上,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是應(yīng)該繼續(xù)為被他看到的左腳傷心, 還是應(yīng)該先安慰看來極為傷心的他?
“唯雅…唯雅…”
他不停地喚我名字, 抹著泉涌的淚水望著我, 那模樣像是兒時傷心的時候渴望媽媽的擁抱、撫慰一樣。我不由得伸出手, 可是我的腳, 我起不了身…咚地一聲,坐于床上的他就這么直直跪了下來,膝蓋重重地砸在地上, 連我也跟著疼了起來。
雙手被他捧起握住,低下頭用濕濕的臉頰磨蹭著。心像開始撥動的琴弦微微發(fā)顫, 嗚咽聲中溫?zé)岬拇接≡诹耸直? 指尖一個、兩個被他含進(jìn)了嘴里。剛才卡住淚珠子終得釋放, 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
“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
巨大的動靜引來了醫(yī)生和護(hù)士,我正是驚慌失措時被他猛地抱住。他的號哭聲又起, 接著是一句嚇?biāo)廊瞬粌斆脑挕?
“老婆,我錯了!別離開我,我知錯了!”
老婆?!醫(yī)生、護(hù)士還有我同時跌了下巴。
“你們…是夫妻?”護(hù)士小姐不可置信地問。
我剛要開口否認(rèn)就被他握住后頸轉(zhuǎn)過腦袋,用力壓在他堅硬如石的肩頭,封住了嘴巴。
“老婆我真的不敢了!我愛的是你, 那個女人我…我只是和她玩一玩兒, 我以后再也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老婆你相信我!”
我只覺得一個頭變成了兩個大, 他在說什么, 這究竟是什么跟什么啊!
“你們真的是夫妻?”護(hù)士小姐再一次詢問,“結(jié)婚了?可是楊果你不是…”
“哇啊——”護(hù)士的話被他突然拔高的哭嚎聲打斷, “你們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嗚嗚嗚…瞧不起人…我怎么了,我就不能有這么漂亮的老婆嗎…明明就瞧不起人…”
到此,我總算知道這家伙原來是在唱大戲蒙人。
護(hù)士小姐急忙解釋,“我沒有瞧不起你…我是說你的年齡…”見病人仍然哭聲不止且愈加大聲她只得向身邊的醫(yī)生求助。
慈祥的醫(yī)生語重心長地開口,“即使是夫妻,沒有申請看護(hù)床還是不能留宿,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辦理時間…”
“人家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是不是要我老婆拋棄我你們才高興!要是趕她走,我馬上從窗戶跳下去死給你們看!”
※
蠻橫不講理的人誰也招惹不起,最終醫(yī)生同意了我留宿。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在這里過夜,因為睡覺我就得…
“坐地上好一會兒了,腿該麻了吧?”說著他一手?jǐn)埳衔业难蛏咸岜饋恚硪恢皇謩t伸到我的腿彎,不等我拒絕就輕松將我打橫抱起。“怎么才這么一點分量,都沒長。”
“快放下我!”我一邊用力推開他一邊掙扎著撲向旁邊的床,那只腳已經(jīng)被長裙和長靴的隱藏他看不見,可他感覺得到!
“好,我放下,別動,我放下。”
一落床我急忙拉過被子蓋住腿,他卻要掀開。
“還沒脫鞋。”
“我自己來!”我推開他的手坐起身在被子下拉高裙子,然后將右腳伸出,飛快拉開拉鏈脫掉長靴,重新縮回被子里。
“那一只呢?”他挑眼看向左邊被子下的隆起。
“就這樣…”我紅了眼眶,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這樣怎么睡覺,我?guī)湍恪!彼呎f邊掀被子。
“我不!你走開!”我雙手死死拽住被子,彎下腰把臉壓在腿上,無論無何也不讓他拉開被子。
“李唯雅!我是誰,你還給我鬧別扭!”
他氣得沖我大吼,像從前那樣。可他畢竟已經(jīng)不是纖瘦的少年,一瞬間我以為面前高大的男人是四合院里小孩都懼怕的那個兇神惡煞的‘楊叔叔’。片刻的愕然之后我把被子下的腿抱得更緊,抬起臉咬著牙毫不畏懼地與他瞪視。別人也許怕他,可我不怕,看他有多兇!
四眼相對,四道無形的利箭搏殺了好半晌,終于他敗下陣來。
“好吧,你自己來,我去打水。”
等他端著盆離開病房關(guān)上門,確定他走開了,我才開始一件一件脫下我的…左腳,然后放在另一邊床和桌柜之間,再用行李包和另一只長靴遮掩住。他給了我足夠的時間,直到我做完一切在床上躺好他才端著一盆水進(jìn)來。
盆放在了我的床邊,里面是一條新毛巾,是給我用的?
“你看你熱的,洗把臉。”
我伸手去接卻抓了個空,冰涼的毛巾直接貼上了我的臉頰。
“我來。”他為我擦干凈臉和頸子以后又從被窩里逮出我的手,硬把被子拉到了我的胸口以下,“還捂著,都長痱子了!”他把我的襯衫的袖子一直拉到胳膊肩上,用毛斤來回擦拭著手臂。
涼意透過皮膚沁入心田,舒服得從心底發(fā)出一聲嘆息。我正要閉上眼慢慢享受就感覺到胸前的被子被拉開,瞬間像彈簧似的坐起身來,再次緊拽住被子不放。
他一副被打敗的樣子,拿著毛巾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我們只洗臉和手行了吧?又懶又臟的丫頭。”
“丫頭?”我很不屑地沖他哼了一聲。
竟然這么老氣橫秋地叫我!他以為他有多老,還不和我一樣…嗯?以為他擱下盆和毛巾會回到自己的床,他卻是搬來一張椅子我的床邊坐下。
“我睡這里可以嗎?”說著他牽起我的手,一手包裹住我的手掌,一手沿著我的手臂拉下挽高的袖子最后用手指圈住我的手腕。“丫頭你怎么一點也沒長,還是這么小。”
“我哪里小…”我小聲反駁,目光瞟了一眼左腿。別看我成了這副樣子,超過一百六十五的個兒也算高挑了。
他輕輕揉捏著我的手掌和手腕的突骨,掛著淡笑的臉透著幾許心疼和哀傷。異常粗糙的掌心摩挲在我的手背竟刮得生疼。我微微使力翻轉(zhuǎn)過手掌,用指腹去觸摸那粗皮和厚繭。他究竟做過什么,才有了這樣一雙手。
看穿我的心思,他故意使壞用掌心來刮我的臉,頗為得意地說:“這有什么,勞動光榮。”
我橫他一眼打掉他的手,“我要睡了!”側(cè)躺著閉上眼,頭一寸一寸離開枕頭移向床邊,從虛著的眼縫里看見他的表情由懊惱轉(zhuǎn)為欣喜。
“那就睡覺吧!”
才聽他悅聲喊完就感覺微弱的熱氣吹拂在臉上,腦中突然浮現(xiàn)一個壞主意。故意裝著不知有人把砸了顆豬腦袋下來,吸吸鼻子張開嘴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哈啾’,幾點香沫飛噴而出。睜大些眼縫等著看笑話,卻沒想到他非但不惱還閉眼、裂嘴、露牙傻笑,似乎挺享受的。
他又靠近了些,額頭輕輕撞了我兩下,柔聲說:“很晚了快睡吧,要‘澆花兒’我們明天繼續(xù)。”
這樣頭相挨著、手相握著,很快又熱出一身汗來,可我們誰也不想分開一些,一寸也嫌太遠(yuǎn)。
“果果。”這是我今天第一次叫他。
“熱嗎?”
“果果。”我要多叫幾次,把以前的全補上。
“嗯?是不是想去廁…”
“果果…”
“……我是果果,你的果果。”
“果果…”
“我在,一直都在…”
“果果…”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