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睡著了, 睡了最為香甜的一覺,從頭到腳的疲憊逐漸從身體抽離。我又像是沒有睡著,粗糙的手心、撫面的鼻息都是那么真切, 絕不會是夢。
飽飽地‘美餐’一頓, 嘴角似乎還淌著口水, 不知睡過去多久終于舍得睜開眼。照進窗戶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急忙閉上, 轉頭長長地伸一個懶腰…
手,能夠自由舉高,意識到這一點我猛地彈坐起來。床邊沒有人, 椅子也不在了!環看一目了然的房間,空無一人!腦袋轟隆一聲爆開, 正覺得天昏地暗的時候眼前咖啡色夾克將我拉了回來。這男人的衣服, 是他的!我不是在做夢, 我是真的找到他、見到他!對了,盆和毛巾都不在, 他是去梳洗了…
將夾克抱在胸前靜坐了幾秒,混沌的腦子逐漸清醒過來,不禁為自己的瘋癲苦笑,我真快成神經病了。拍拍額頭看向房門,是關著的, 聽了聽門外, 沒有腳步聲。于是俯身抓起床與桌柜間的一堆東西, 掀開被子坐到床邊, 迅速將它們一件件套上穿上。昨天走了不少路, 汗水全濕透了卻沒有清洗,管他的, 這一夜過去也該捂干了。
不過,有點奇怪。這一長一短的兩條腿沒有了層層汗水黏糊的難受感覺,試著搓幾下還挺干凈,是汗痂太厚結成殼掉了么…呃…有可能吧。還有這些套襪…是洗過的?!干凈得不像臟汗浸濕過,還有淡淡的肥皂味。難道是…不可能,怎么可能…
走廊里護士開始催促病人起床測量體溫。我來不及多想,麻利地穿戴好一切下床站立好。低頭看著皺成菜葉的裙子欲哭無淚,早知道睡覺時該脫掉的,反正還有被子蓋著。
一陣徒勞地拉扯還是沒能把‘菜葉’弄平整,只得放棄回頭整理床鋪。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驚慌轉身,面向房門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得端端正正。門剛推開一條縫就被人猛地拉上,隨后聽到一對男女的叫罵聲。
“醫院是你家開的嗎,老子今天就是要住這三零六!”男人又惡又狠地說。
“醫生,這人不會是你們家親戚吧?這個病房明明就有空床位,他一個人霸著讓我們去住三零四,說得過去嗎?”女人尖聲附和著。
“三零四怎么了?”
楊果充滿笑意的聲音響起,我急忙走到門后探頭透過玻璃小窗看去,只見一只結實的黝黑胳膊橫在眼前遮住了視線,蹲身移到另一邊窗角才看清外面的情形。楊果整個人擋在門前,手撐著門框阻止男女進入。那個男人也是高大,個頭幾乎和楊果旗鼓相當,不過肥寬的身體兩個楊果也比不了。這樣的巨漢,難怪他有恃無恐。
“三零四、三零六不都同樣能住人么?我還不信這位大哥您住三零六就六六大順,住三零四就…”楊果仍是好好先生的語氣,說著放下手走向隔壁的三零四。
巨漢剛把手伸向門把,突然間傳來一聲巨大的砸門聲,震動波及了面前整堵墻壁,在場所有人也為之一抖。
接著聽到楊果的笑語,“大哥我試過了,這三零四結實得很,塌不了,住進‘想你死’你也死不了。”
男女刷白了臉,片刻呆愣后女人趕忙拉著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打開門來到走廊,一見三零四的房門不由得做出和護士小姐同樣的動作,掩嘴驚呼。那個大窟窿,是他拳頭給砸的?!
“把你吵醒了?”他走到我跟前柔聲問著。
我搖頭,拉過他的一只手沒見異樣又換另一只,反復查看了好幾遍也沒有見斷骨流血的傷處,只有右手背泛紅破了些皮。
他握住我忙活的手,好笑地說:“沒事兒,我可是練過硬氣功的,這層薄薄的木板小意思?!闭f完回頭連忙向醫生和護士作揖道歉,并保證會加倍賠償損壞的公物。
醫生嘆著氣無奈走開,護士小姐畏懼地看了他一眼跟著快步逃離。他們鄙夷、害怕,我卻是打心底里感到驕傲、威風。牽起他的手沖破皮的地方輕輕吹氣,我的男人太厲害了…我的男人…我在說什么啊!
“臉這么紅,昨晚著涼了?”他把手貼上我的額頭量著熱度,“不燙啊,一定是你捂在被子里給熱的。”
“嗯。”我推開他的手回到床邊繼續折被子。
“別弄了,我已經辦好了出院手續。”
“今天就出院?!”我驚聲問。
“早該走了?!彼破鹨路⒀澴永铝诵?,露出小腹右邊已愈合的疤,“你看,好了不是?”
仔細看過疤痕后,目光由一點擴大開來。露在外的內褲,過于裸露的小腹…我的臉更紅了,他也沉默了。同一秒,我和他皆轉身背向對方,我俯身整理原本就沒動過的行李包,而身后的他則故意弄出拍打衣服的聲音。
心中的躁動逐漸平復,我這才驚覺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出院后他會去哪里?龍婭莉說的五年,算來還有半年才到,他要回去嗎,回少管所去?我不敢問出口,默默地由他牽著手離開醫院。
經過二樓骨科的樓梯口時,一位穿白大褂的老先生一見到我們居然拔腿就要跑。聽見楊果喊‘我出院了’這才停下腳步返身回來,換上慈祥和藹的笑臉叮囑楊果出院后要注意身體,并熱情地將我們送出醫院,興高采烈的樣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哼,小氣的老頭兒。”楊果撇著嘴很不滿地說。
我知道不是老先生小氣,一定是這家伙又干了過分的事。
※
打定主意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鐵了心要跟著他去少管所??墒牵麉s帶著我來到了城郊的一所房子。
房子外面雖然看著舊里面卻裝潢得很好,該有的家居擺設一樣不少。
“他們對我還不錯…”
“他們?”
“我爸媽?!?
思前想后,我大約明白了些事,“這房子…他們讓你一個人住這里?”是我…
他嘿嘿笑起來,故意裝出色痞子的樣子,“有你這個女主人就不是一個人了。”
是我,這些都是我害的!
‘果果,你怪我嗎,你怨我嗎?你這一生就毀在我手里,你恨我嗎?’我問不出口,明知他的答案是什么,我無法厚顏無恥地要他給我心安的答案。
雙手捂面,不等哆嗦的嘴唇溢出哭音整個人就被橫抱起來。
“走,我們到樓上看看去?!?
他眼珠不懷好意地轉了兩圈,突然笑開臉將我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住。反復幾次嚇得我又叫又罵,哪里還記得之前的事。
樓上是一個極為開闊的房間,大小是樓下三個屋子的方寸。與樓下蛛網密布不同,這里的桌椅、地板都擦得一塵不染,嶄新的床鋪旁邊幾雙新舊不同的球鞋整齊得排放在鞋架上。風吹起干凈的窗簾,明亮的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推開楊果落地走到窗邊,鼻子湊向天藍色的窗簾,洗衣粉的清香還在。
“阿姨把房間打掃得很干凈?!蔽覑偮曊f。
他笑了笑,搬來椅子拉我坐下,“我們家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請鐘點工?!?
“鐘點工會替人洗鞋子嗎!還有,他們會把課本和你的武俠書分開放嗎!”我指著鞋架和書架大聲喊著,固執地要他承認打掃房間的人不是鐘點工。
他妥協地點著頭,不想再與我爭論。
“累了吧?!彼紫律恚浑p大手撫上了我的左腳,“脫掉會舒服一些。”
“你干什么!我不脫!”我凄厲的叫喊聲把自己也給嚇著了,想要趕快脫離卻被他圍圈住。
驚惶失措之下我像一頭蠻牛猛力撞向他,站起身剛以為要成功逃脫就被他的長臂攬住重新按坐回去。
“你滾開!我不脫!我舒不舒服都不關你的事!滾開!滾開————!”他要碰我這丑陋的腳,這丑陋的東西!
我拼命地錘打他的胸膛、揮打他的臉,他卻只是皺了皺眉,好像我在給他撓癢。
“不關我的事?李唯雅,你有膽再給我說一次!”
“不關你的事!”
我徹底激怒了他,紅了眼的他抓住我奮力張舞的雙手,一手像鉗子一樣緊扼住我的雙腕,一手甩打向我的肩膀,將掙扎起身的我推坐下去重重撞在坐椅的靠背上。
從未見過他這樣暴戾,我懵了呆了,等回過神才發覺雙手被他的汗衫栓住,左腳正被他抬起平放在膝蓋上。瞬間頭腦一熱,一股狠勁沖向腦門,曲起膝蓋毫不留情踢向他的肚子。他悶哼一聲,身體定格兩秒之后重新抬起我的左腳,動作仍然是那么輕柔。
“你可以繼續踢,直到踢開我肚子上的那條口子讓腸子流出來。”
我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他,眼睜睜看著取下那丑陋的假肢,接著是棉線套襪和尼龍套襪,最后是連我自己看著都覺惡心的殘肢端。
“看到了?滿意了?”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自顧自地說,“有些腫,還好沒破皮,這幾天就不要穿了。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他跪坐下地,將那令人反胃的一截捧在懷里,用粗糙的掌心打圈摩挲著紅腫的地方,專注心疼的目光如同對待他最為憐惜的愛人。而我呢,就算在清洗時也會轉開頭不看它一眼,當它是附在我身體的‘瘟疫’。
這就是我的愛人…
“果果,果果…”
伸出被栓住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拉向自己將他的腦袋緊緊抱住,幾乎咬碎牙齒恨不得把他溶進身體…
曾經,命運嚴厲地懲罰了我,而現在是否重新向我開啟了另一扇幸福之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