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 爸爸和媽媽一人一邊挽著我的手,我翹首在人堆中尋找,找了很久也沒見那張夜夜思念的面孔。我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聯系, 他會不會出了什么事?難道他又犯了事兒?!不會, 我這是在自己嚇唬自己…
“別找了, 我不是說那小伙最近事很多嗎。”
不知從何時起楊果在媽媽口中成了親切的‘那小伙’, 這是否代表她對楊果的認可?如果真是這樣, 還有什么比這更讓我感到欣慰。
心中安慰自己他沒有來接機絕對是因為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給耽擱了,又或許記錯了媽媽告訴他的時間,還可能路上遇上塞車他其實正往機場趕……
失望嗎?怎么可能只是小小的失望!憤恨、痛心還有害怕, 卻不能在滿臉喜悅的父母面前表露,極力壓下強作笑臉。泄憤一般用力拉扯手腕的鏈子, 勒得再疼也覺得不夠。有什么事比我回來還重要, 有什么理由會記錯時間, 我們已經分開兩年了啊!
楊果!你這該死的負心漢!死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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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久別的家,爸媽為我準備了豐盛的佳肴。除了我們一家, 接風洗塵宴上還有一位不速之客,歐陽先生。念碩士的第二學期他介紹我到一家他占有股份的娛樂公司做會計職員,工作輕松薪水頗豐。我除了不再拼命地為生計奔波打工,還有些寬余買些昂貴的補品吃食調理我糟糕的身體,要不這一回來會給爸媽更大的驚嚇, 楊果他也會…
“唯雅來, 敬歐陽先生一杯, 謝謝歐陽先生在英國對你多加照顧。”
席間, 滿面春風的媽媽把酒杯遞到我面前, 讓我與客人碰杯。
“可是我不會喝啊。”
我抬了抬眼又繼續埋首與碗里的飯菜奮戰。對我來說世界上已經沒有不好吃的東西,就連曾經看也不看一眼的青辣炒土豆, 此刻吃在嘴里也是人間美味。
歐陽先生非常紳士地推開我跟前的酒杯,寬宏大量地說:“既然唯雅說不會,阿姨也別為難她了。”
媽媽的臉色陰了些,桌下的腳輕輕踢了下我,“不會也喝一小口,就當是陪陪歐陽先生。”
“為什么?”我抬頭睜大雙眼,頗是無辜地說,“我為什么要陪?我又不是陪酒小姐。”
一時間屋里只聽得到我扒飯的聲音,筷子敲擊碗叮當響,嘴里啪嗒啪嗒地嚼。我卻還嫌不夠,再次抬頭無辜地問:“誒?你們怎么不吃了?吃飽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微微站起身手伸向歐陽先生面前的那盤雞腿,瞄準其中最大的一只,五指驀地收攏,整手捏著雞腿就往嘴里送。
爸爸發出一聲嗆著的咳嗽聲,余光瞟去只見他一手掩著臉似乎忍得很辛苦,我舉高雞腿擋住媽媽的視線飛快沖他擠了下眼。相親宴?恐怕得讓您失望了,我親愛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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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飛機又是車,顛簸了一天之后媽媽的菜是我掀起眼皮兒的動力。飽餐一頓送走歐陽先生后隨便沖了個涼摔進床里,兩秒鐘過去就被濃濃的睡意卷進無邊的暗境。
我確定我很困,我也確定我是睡著的,可媽媽卻說我夜里一次次地亮起燈,她推開門見到的是沒睜眼的我伸手瞎摸床邊的手表。整個夜里我都在一秒一秒數著,數著還有多久到明天、還有多久天亮、還有多久到最早一班車出發的時間。
像這樣數著分秒,我已經數去了兩個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里每撕去一張日歷我心底的渴望與喜悅就添了一分。我告訴自己每過去一秒就表示我與他拉近了一寸,我要是數得多些這一寸就會變成一尺、一丈,直到把英國和中國拉在一塊兒,直到我能看見他臟亂的狗窩能摸到他高高的鼻子豐厚的唇…
天亮的時候枕邊被淚水濕了一片,抹去殘留的淚花澀嘴笑起來。笑自己太神經質太沒出息,他不過是沒來接機我就這么哭哭啼啼的,說不定他現在正急得轉圈圈咒罵我怎么還不出現在他眼前。
主意一打定,趁爸媽還沒起床留了張便條,然后逃命似的奔向車站。仿佛又回到三年前去找尋他的那個夏季,我揪緊了包、揪緊了手、揪緊了心,如果到最后沒能見到他這些大概都會被揪成碎片。
車剛到我最愛的、也是我愛人所在的城市,頭腦發熱的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往我那幸福的窩。直到見了禁閉的門、門框上厚厚的灰,我這才想起他不是早搬回那小別墅的家了嗎…
美味的糖果遞到了嘴邊,無比歡喜的孩子張大嘴巴等待著即將送進嘴的甜蜜,可那拿糖的手卻在下一秒突然折了回去,糖果消失了…我蹲坐在門前埋首在膝間,絲毫不顧過往人的目光低聲嗚咽抽泣。這些年所經受過的沒能讓我更堅強一些,或許別的事可以,可只要是和他有關的我能做的仍然只有哭。
哭到累了天黑了,抓住門把站直麻痹的腿腳。面對黑漆的鐵門看著門上的鐵銹紋,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筆一畫地勾勒他的輪廓,眼睛過后是鼻子再來是嘴巴,越描越走樣越想越模糊。閉上眼睛把腦袋里的影像使勁往外推往外擠,可始終不能形成一個清晰的模樣。
果果,我都快要把你給忘了,你為什么還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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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很晚才找著奶奶的新居處。爸爸和伯伯叔叔們很孝順,奶奶堅持獨居他們就給買了這一套高檔的住房,聽說起初還請了個保姆照顧她的起居,不過很快就被她給辭掉了。她說她是老,但還沒成了動彈不得的老不死。
隔天在床上死沉沉地睡了一天。晚飯時候媽媽打來電話,以為會被臭罵一通,沒想到她壓根沒當一回事兒,言語間還顯得有些高興,聽到最后我算是明白了原因。
“歐陽先生今天也回去了,聽說他經營的娛樂公司正在招聘職員,你要不要去聘一個?”
“我?”我冷哼兩聲說,“媽媽,我都不知道除了出國你還想我做女明星啊。”只可惜我這副尊容這輩子怕是沒指望了,心里加了一句。
媽媽并不在意我的冷嘲熱諷,繼續說,“我是說能不能去做個會計主管一類的,你雖然經驗不多,但畢竟是…”
不等她的出口我就搶先說,“我畢竟是喝過洋墨水的,還是個會計碩士,明年興許回英國還能拿個MPAcc。放眼這南城北城、東街西街,能找得出第二個嗎?他那小小的娛樂公司能供得起我這尊大神?”
我沒有放厥詞,那時候頂著留洋MPA、MBA、MPM這個‘M’那個‘A’的人還不多,不管你是否經驗豐富,大多時候只要遞上自己的簡歷高薪水、高職位的工作就算是手到擒來。我早沒了兒時當‘女博士’的那種雄心壯志,一份普通安定的工作就能讓我滿足。可歐陽先生的娛樂公司,就算進去彎腰便能撿金子我也不干!
早在英國時就在電話里聽過一些絮絮叨叨。而立之年的歐陽先生在二十歲那年下海經商,經過十年的拼闖有了今日的成就。雄厚的身家、倜儻的外表,更有人人夸贊的好名聲,怎么看怎么都像一個難得的好女婿,不怪一向自持甚高的媽媽會變得這樣諂媚。而她似乎也沒有想過自己是在自做多情,這么優秀杰出的人會看得上她的女兒?
如果我有一雙完整、完美的雙腿,我想我會成為這位天之嬌子熱情追求的對象。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我時他眼里的驚艷和激動,那天我正好是做服飾店的櫥窗模特,因為相隔的地方遠下工時間不早了所以事先約好他開車來接我。華美的禮服、美麗的妝容讓他生出了些如癡如夢的幻覺,下一刻當我裙下的左腳顯露時他的癡夢也就隨之煙消云散。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那張有意思的臉,驚異、不信、憤怒、恐懼,最后是嫌惡。并非他無禮,只是情緒太過強烈難以掩飾。他甚至真的在舉著手揉眼睛,我跨出左腳大方地任由他看,只可惜他揉再多次看到的還是一樣的事實。
即使這樣歐陽先生仍然沒有拒絕媽媽相“女婿”一些舉動,我不認為像他那樣追求完美的人會因為我還過得去的長相而對我情有獨鐘。不過也許和我結婚是個不錯的主意,有一個留洋碩士的妻子那是多么體面而風光的事,就算這個妻子是一個他所厭惡的殘廢。他對一切要求完美到幾乎病態的地步是我沒有見過的,同樣,像他那般注重門面、聲名程度的人也是十分少有的。
女婿也好,妻子也罷,任他們把算盤打得叮當響也休想算計到我頭上,別忘了,我李唯雅是學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