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看墻內景致的我竟忘記了身穿的是裙子,直到踩上楊果的肩膀涼風從下擺灌進來才猛然驚覺。我雙手扶在墻頭根本不敢動一下,更不敢低頭去看楊果的表情,眼睛盯著墻磚的凸角,想著要不要一頭撞上去,死了算了。
“看到了么…”他細弱蚊聲地問。
“嗯…放我下來吧…”
他慢慢蹲下身單膝跪地,仍在兀自悔恨的我沒有主動跳下,他牽著我的一只腳放下,我這才被腳底的冰涼拉回神智。臉早已紅得不能見人,被他雙手握過的腳踝像戴過烙鐵腳鐐,慌忙背過身穿上涼鞋。還好他也背過身去,沒有看我。
“都那么大的人了,以后慎重點兒…”
一句話又讓我的臉火辣了幾分,盯著他細長的脖子恨不得上去咬死他。我是忘記穿裙子這一回事,可是他沒忘,我提議翻墻的時候的確是聽他說了‘你也不看看你穿的是什么’,早些時候不叫我謹慎,這下看都看了還來說這話!
“我…我要去吃牛肉面!”我喊了一聲,越過他大步走在前面。
“等等?!彼话炎プ∥业母觳怖?,手朝我頭頂伸來,“頭上有臟東西…干凈了,走吧,唯雅。”
我驚訝地抬起頭。
“唯雅?”
“哦,好。”是唯雅,不是李唯雅。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牛仔褲腿的一個小破洞隨著他的跨步一隱一現。臉上的熱被涼風吹了好久還散不去,我剛才大概成一個不正經的女人了吧,可我只有些生氣,非但不覺得羞恥甚至…甚至還有一丁點兒的…高興?!我竟然會感到高興!
李唯雅你真是不要臉的人!
突然間揚起手甩了自己一個耳刮,然后撒腿就朝街對面的公車站臺跑去,不管楊果在身后怎樣叫喊,不回頭就是不回頭。
※
第二天傍晚上舞蹈課的時候龍婭莉一直繃著臉,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我以為是她家里的事令她不開心。
她與爺爺奶奶一起住,爸爸在香港,媽媽工作的單位雖然在這個城市,可離家遠平時都住在單位的宿舍。她的父母在一年前離了婚,她出生之前他們就到了香港工作,一年前爸爸向媽媽攤牌在外面有了女人,要求離婚并拒絕撫養她,只答應每年給一定的生活費。她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顯得滿不在乎,說是在香港這種事多著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表面不露聲色,心里實際上鄙夷得很,有這樣的爸爸她不覺得恥辱反而還四處張揚家丑。
爺爺和奶奶應該說是她的外公和外婆,從她的言談中聽得出他們并不喜歡她,她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了,老是抱怨奶奶將媽媽給的零用扣著不給她。她一向開朗鮮活,很少有不開心的時候,如果有那多半是與家里的人鬧了架。
不過,今天她不開心不是因為在家里受了氣,而是因為我。
舞蹈課結束后她在走廊里叫住了我,拉長著臉問我昨天是不是鼓動楊果逃學。
“你知不知道老師有多生氣,今天已經打電話通知他的家長了!”
“不會有事的,他以前也逃過學,他的爸媽不會說他的?!敝灰荚嚳嫉煤茫褪遣蝗W校他們也不會有意見。
“你倒是一點也不關心他,只顧著自己好玩兒就行!”
我吃了一驚,她這人向來八面玲瓏,對誰都不會說出傷和氣的話,現在居然沖我發火,看來真的是非常妒忌。我關不關心楊果還輪不到她來管,她不過是妒忌楊果為了我逃學!
我默不作聲地走進換衣間換下衣服和鞋子,穿戴好以后卻找不著梳子梳理凌亂的頭發。
“用我的吧?!饼垕I莉遞來她的。
“謝謝。”
她到底是不想和我把關系弄僵,因為我們之間夾著楊果。她對楊果有意思是眾所周知的事,‘眾’包括舞蹈班里的同學,一中和四中甚至其他學校知道他倆的人?!↓埮汀畻钸^’的綽號早已被許多人所知。楊果到底哪里值得她喜歡、到底在別的女生眼里有多耀眼,我不清楚,相看這么多年早該兩厭了,看過去還不都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這也是我害怕的,害怕他對龍婭莉‘貪新鮮’,漸漸讓她取代我的位置。
那時候我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霸著‘楊果最在乎的人’的位置,只是不甘心被龍婭莉比下去一心想贏過她。親近楊果只為打敗她,雖然心里有些愧疚,但我確實是這么以為的。
※
幾天以后是我十四歲的生日,我滿心期待的生日禮物居然只是一個玻璃瓶裝的、用透明塑膠管折的小星星。楊果騎車來到學校當著同學的面將瓶子遞給我,‘給,生日禮物’,說完就跟著教室外的一個男生匆匆走了。如果不是在教室里我一定會把瓶子給砸了,同樣是生日禮物,暑假里他送龍婭莉的是一個精致美麗的音樂盒,現在卻送我這么寒酸的東西!
“這些星星是…他親手折的吧…”身邊的女同學打哈哈地笑著,說這話是在同情安慰我么?
“怎么可能,這一大瓶有上千顆吧,他們男生會有這耐心?而且這手工,肯定是店里賣的?!?
“吃飯去,餓了。”我拿過瓶子塞進書包,堆起笑臉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
回到校舍我當真把瓶子砸了,碎片和一地的透亮星星掃到陽臺角落堆放雜物的地方,也許兩三年后它們還在那里,無人問津。而真如同學說的那樣,那一瓶星星是楊果花了一星期才折好的。日后說起這事他哇哇大叫起來,大罵我沒良心,說他好不容易才學會這些女生干的玩意兒,折了也不知幾千幾百顆,從中選了九百九十九顆能看的,弄得手快斷了連筷子也舉不起。他從來都是笨手笨腳,美術工藝課要做的東西全是我代勞,我哪會想到他會去折星星,哪會想到…
※
上了中學以后我的成績雖然不再保持第一、第二,但從來沒有落到第五以后,這一學期的期中考試竟只排在年級十二名。媽媽的怒氣是可想而知的,雞毛撣子差點揮在我身上,爸爸攔著她為我說情,說是我因為學舞蹈沒有參加學校的晚自習,自然會比別人落下一些。
“晚自習能耽誤她多少課,我看她的心思早歪到別處去了!成天只知道要買這個要買那個,你說你打扮得妖里妖氣給誰看!”
“慧愉!怎么這樣說孩子!”
爸爸喝住媽媽刻薄的話,我再也忍受不了,拉開門跑出家門。院子里楊果家的門緊鎖著,這個周末他們全家給楊果的姥姥過大壽去了。
我一個勁兒地跑,就怕路人看見我在哭,可運氣真是背到了家,迎面走來的一伙人中那個女生不正是龍婭莉嗎!
“唯雅?!怎么了?”她大步跑來為我擦眼淚,一臉關切地問,“誰惹你哭了?被欺負了?是他們?”她突然指著我的身后厲聲喊著。
我回頭看去,是幾個張望的混混小子,“不是…我不認識他們…”
“別哭,到底怎么了,給我說說。”
她的關心令我心下一暖,伸手將她抱住靠在她肩上哭得更加傷心,她一直輕拍我的背念著‘快別哭了’??蘖撕脦追昼娢也虐l覺旁邊還站著七八個人,急忙收住眼淚輕輕推開她。
一股清香竄進鼻子,我揉掉眼淚才看清楚那是一片雪白的紙巾。
“小公主,再哭就不漂亮了喲?!?
他太高,我后退一步仰著頭才將他看清楚。雪白干凈,他頭頂的朵朵白云也沒有他雪白干凈。我不敢伸手去接他的紙巾,怕我亂撞的心跳透過指尖被他察覺。
我想那就是一見鐘情,那樣強烈的感覺不是楊果能給的,再加上一句‘小公主’我怎能不淪陷。而這個讓我一見鐘情的男人,幾乎改變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