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那些禪師和尚搖頭晃腦說的,‘昨日因,今日果’,我的苦果是我咎由自取的。
到了新的城市爸媽每日除了工作剩下的事就是看守我。不用上班的時候他們會輪換著接送我上下學,哪怕從家到學校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如果都沒有空讓我獨自一人,早晨上學時我就得在固定的時間從學校的零食店打給他們電話‘報平安’,下午放學則用家里的電話。這樣還不夠,媽媽還買了爸爸也用不起的昂貴手機給我以便時時刻刻掌握我的行蹤,只要‘報平安’的時間稍有偏差兜里就會響起鈴鈴聲。
像個囚犯?我沒有感覺,只覺得他們大可不必。我只剩下一只腳了,再不能像從前一樣到處野去。
今天的最后一堂是體育課,我被特許可以早退。提早回家媽媽倒不感到意外,課程表她比我還記得牢。
“剛去給你買了雙鞋,說是今年夏季的最新款,來試試合不合腳。”
原來是買鞋去了,難怪沒有到學校接我。鞋是一雙米色的單靴,長及小腿肚的靴筒頂端一段是鏤空的花紋,鞋后系帶的設計很別致時尚,看來鞋店老板沒騙人,應該是今年的最新款。即使是夏天我也只能穿這種鞋,價格不匪的時尚鞋子時常引來學校女同學又羨又妒的目光,如果讓她們在六月里穿上幾天我想她們會更愛涼鞋的。
放下書包走到跟前伸出右腳和新鞋比了一比,尺碼長度差不多,能穿吧。
“穿一穿,這鞋偏瘦,怕是有點擠腳。”媽媽看穿我的懶惰,拉過我扶著我的肩、輕抬我的左大腿讓我坐下,然后脫掉我腳上的黑色長筒皮靴換上新的。“合適嗎?”
“合適。”我點頭。
“嗯?這里怎么翹皮了?”她拿起左腳一只,發現靴筒口的皮翻了一截,“買的時候都沒瞧見,我明天拿去換一雙。”
“不用…”我從她手里拿過鞋子,撐著手起身回臥房。把鞋換給別人回磨傷腿兒的,我穿著正好,不用擔心這個。
“對了唯雅,信放桌上了。”
“嗯。”
媽媽又問了一次要不要回信,我搖搖頭合上了房門。黃皮信躺在書桌上,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遞來的,給我寫信的人只會是她。這一年多來收到的信大概快有兩百封了吧,每星期至少會有兩封,多的時候每天都會收到。以前都不知道原來她喜歡熱衷給人寫信,只不過她白費心了,這些信我一點兒拜讀的興趣也沒有,打從第一封就一眼沒瞟過,全扔進抽屜壓著…
龍婭莉,她后來怎么樣了呢?逃了?被那幾個雜碎欺負了?還是說跟著跳下去給摔死了?我真是糊涂,死了又怎么寫這一堆東西。我替別人操什么心,最糟也不過像我一樣,缺了胳膊斷了腿。
低頭注視著懷里的新靴子,漸漸地竟將它看成了那白色的舞鞋,一股熱流盈滿胸中,突然有種強烈的渴望去看桌上的信,只因想看看他…哪怕是與他有關的人也行…
“唯雅?!摔著了?!”
“沒,絆…絆了一下…”
“小心點兒。”
拖拉著左腳撲騰到書桌跟前,揉揉撞疼的膝蓋把信拿在手中,卻沒想拆開。前一秒的渴望似乎被絆得無影無蹤,不想看了…
‘李唯雅(收)’,‘李唯雅’…這字跡!這個‘雅’字!是他!只有他這樣寫!‘雅’的最后一筆在收尾時向上勾出一個小卷,這是他第一次寫我的名字時指著我額前發旋形成的小卷突發奇想專為我‘設計’的,從此‘雅’在他筆下就是這種獨特的寫法。
是他嗎?這信,是他寫的,不是龍婭莉,其實是他寫給我的對不對?
※
信紙展開,一時間只看得到一片雪白,好一會兒深藍色的字才在眼前逐漸成形…
我的藍天:
早晨醒來陽光就像你吃牛肉面時候的笑容一樣燦爛,臨近中午還是很燦爛,不過燦爛得太過頭好似你奸計得逞眉飛色舞的樣子,把我整個人烤成了紅番薯……那些家伙太沒義氣了,竟然出賣我……黃昏,夕陽的余輝依然燦爛,像你被我‘圈’時的臉……今天比較適合叫‘我的陽光’,但是前天叫過了,藍天也不錯。藍天,我美麗的藍天晚安,覺覺嘍。
你的小飛鳥。
這寫的是什么!什么藍天和小飛鳥!
雙手猛地一拉,整個抽屜滑出砸在地上,黃皮信掉了一地。已是迫不及待等不得慢吞吞地彎曲礙事的左腿,右膝跪地伏著身抓起一把飛快撕開其中一封。
壓寨夫人:
今天的早餐居然不是饅頭和稀飯,是臊子面耶!我還在想六月一定會飄雪,吃過以后才知道果然沒有白攤的好事,據我估計大叔今天沒帶老花鏡,把豬潲水和我們的早餐端錯了……
土匪頭子。
又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接連撕開好幾封,可是都沒有,都不是!到底是不是你!果果!
不理會敲門聲和媽媽焦急的催促聲,手中不停地撕著信封,每一封都只看開頭和最后的署名,終于在撕掉幾十封之后給我找到了。
小雅雅:
嘿嘿,會不會不習慣啊,沒關系,聽聽就會習慣……
高大威武的果。
親愛的:
親愛的,這是寫給你的第二十七封信。同住的阿飛說我每一回都叫你的名字很沒有情調,我也這么覺得,老是重復太沒有創意,所以從今天起…
你親愛的,果。
唯雅:
今天量身高我又長高了,哈哈,現在我可是一個一百七十七公分的男人…
果果。
是他,是他寫給我的…
“唯雅開門啊!你在里面做什么,怎么哭了?”
不管門外的叫喊,雙手捧住臉埋進一堆信里貼著地不可抑制地抽泣起來。
不是不在乎,不是不恨!兩年來沒有任何音訊,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凈凈,像是我和他根本就不認識從來都是不相干的人。因為我斷了腳、我殘了,變成這一副惡心的模樣,所以他嫌棄了不想再搭理我了?
原來不是的…
可是光寫信有什么用!既然知道地址為什么不來找我,我現在的樣子真有那么可怕嗎!見了我這樣子你還能把‘親愛的’叫得出口嗎!你說啊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