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房,君蘭二話不說先取出一瓶紅酒,大模大樣地斟了兩杯,朝我示意了一下,自己已經舉杯一飲而盡。這才問道:“你怎麼看?”
我也端起杯來,卻不著急品嚐,低聲笑道:“吳叔有心事,我看他藏了三十來年的秘密只怕就要水落石出了!”
君蘭眨著眼睛,沉吟道:“從剛纔他和小宇的話裡推測,似乎是吳叔當年答應了別人什麼事情,這才隱姓埋名地蝸居在這裡……”
我點點頭,沒有繼續接下去。剩餘的可能,不外是吳叔雖然答應了人家卻無法做到,或者他所答應的事情本身就是找一個地方隱居……我身爲晚輩,自然不好妄自猜測。
君蘭卻顯然沒有這樣的顧慮,抿著紅酒悠然笑道:“從年齡上推斷,吳叔歸隱的時候應該連三十歲都不到,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你猜會不會是因爲喜歡上了那家的小姐,結果卻佳人旁落,於是憤然退出江湖呢?”
我苦笑道:“以吳叔的脾氣,只怕不會因爲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而一蹶不振。我看這裡一定牽扯到其他原因,咱們無需妄自揣測,還是等等小宇來說吧。”
可惜我們二人左等右等,樓下的一老一少卻越聊越是開心,竟然擺出一副秉燭夜談的架勢來。無奈之下,我和君蘭只得先行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敲門聲響起,本以爲是聶宇峰過來找我,開門一看卻是吳叔。我伸著懶腰招呼道:“吳叔,您早。”
吳叔的氣色雖然有些疲憊,但昨日那種頹廢的氣息卻一掃而空,看了我一眼,沉聲說道:“李小,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我連忙應道:“吳叔,咱們去書房說話。”說著,當先走到書房坐下,等吳叔開口。
吳叔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啓齒,最終還是說道:“李小,我要在家裡宴客!”
宴客,是個很文雅的說法,直白一點說,就是招待幾個客人。我本來以爲吳叔要說出什麼大事,沒想到卻是這個,不由奇道:“吳叔想要請什麼客人,隨意邀請就是,何需問我?”
吳叔沉吟了一下,緩緩說道:“我這幾位客人,有點特殊。他們可能會對我不利,到時候無論你看見他們做了什麼,都只當沒看見,可好?”
我心中一動,沉聲問道:“吳叔,您要請的莫非是您江湖上的仇家?”
吳叔搖搖頭,淡淡答道:“只是幾個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罷了。當年分開之際,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一點誤會……只要把話說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在我印象之中,吳叔周圍幾乎沒有什麼朋友。這個“多年不見”只怕最少也是二十年開外了,多半和吳叔昨天愁眉苦臉的態度有關。我想了想,沉聲應道:“既然這樣,吳叔就隨意宴客便是。就算您請來的人把我的房子燒了,我也只當沒看見!”
吳叔嘿嘿一笑,瞪大眼睛看著我森然說道:“李小,怎麼當著你吳叔還要耍這種小把戲!我請來的客人都是大有身份之輩,就算真動起手來,又豈會拿你這點破銅爛鐵出氣?我要你應承我的,是無論看見他們做了什麼事情,都不要管!”
我苦著臉答道:“吳叔,您是從小帶著我長大的,就好像我的父親一樣。如果真要有人對您不利,我又豈能坐視不理?”
吳叔頓時曬道:“嘿嘿,憑你吳叔的身手,到時候究竟是誰對誰不利,還未可知!總之你必須答應我,絕對不能出手!就算我請來的人要殺了我,你也不許管!如果你做不到的話,我老吳也不是出不起錢另找一家像樣的館子來宴客!”
話說到如此地步,如果再推搪,吳叔絕對會拂袖而去,自行找一家酒店宴客。我只得點頭應道:“好,我答應您便是。”心中卻暗自打算,如果到時候吳叔遇到什麼危險,馬上出手相助。
只是吳叔和我一起生活了多年,又豈能看不出我的心思,眼睛在我臉上轉了轉,已經怒哼了一聲,說道:“看來我這老傢伙說話已經沒有人聽了!罷了,我還是去外面找個館子接待這些朋友的好……”說著,一甩袖子,就朝外走去。
我連忙一把拉住他,賠笑道:“吳叔,您看您這是說到哪裡去了?您老人家有命,我這當小輩的豈敢不從!剛纔不是已經答應您老了嗎,還要我怎樣您才肯相信?”
吳叔被我拉住衣袖,也不言語,只是斜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
我不由急道:“既然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當然要請到家裡來招待才顯得親近,何況您老也不喜歡去那些喧雜吵鬧的地方……我和君蘭保證不打擾你們便是!您總不至於把我們夫妻二人哄出家去吧?”
吳叔立刻點頭說道:“不錯。你既然答應不管我的事情,等我宴客那一天,你和君蘭不妨出去溜達溜達,不要回來!”
此言一出,我不由一呆,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吳叔已經瞪著眼睛罵道:“怎麼?你還真怕我放把火燒了你的房子不成!”
“別說吳叔不會燒了這房子,就算吳叔真的一把火燒掉它,我們也絕對沒有意見……”君蘭不知何時俏生生地走了進來,朝吳叔笑道:“既然吳叔要宴客,我和老公到時候就出去住兩天好了,不會妨礙到您的。”
沒想到君蘭一開口就答應了吳叔的要求,我剛想反對,卻見她悄悄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按照她說的去做。於是轉口說道:“是啊,吳叔。到時候我和君蘭出門便是。”
吳叔這才轉嗔爲喜,淡淡說道:“這樣最好。”
君蘭朝我眨了眨眼睛,說道:“吳叔難得請一回客,禮數上可不能讓人小窺了。我這就派人去準備準備,順便招幾個臨時的傭人來一起招待客人。”
我頓時明白了君蘭的意思,是打算以傭人的名義安插幾名眼線在家裡。到時候雖然比不上我們親自在場,不過以君蘭手下的能力,也絕對不會讓我失望便是。
沒想到吳叔立刻一擺手,說道:“不必了。我這些朋友,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這次一起聚一聚,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說幾句話而已,用不上很多人。”
君蘭微微一愣,笑道:“那也不好叫您老親自端盤子送碗的,還是再找兩個吧……”
吳叔哼了一聲,淡淡說道:“別在吳叔面前耍這些小聰明,我若是要人幫忙,自然會自己去找……我看小宇那個孩子就不錯,到時候留下他來幫我待客,應該不至於丟了你們李家的臉面吧?”
我想象了一下聶宇峰推著餐車上菜的樣子,只得說道:“既然吳叔都說沒問題,那就這麼辦吧。”
吳叔大聲說道:“你們也不必找小宇問什麼。關於我的事情,根本就沒對他提起!至於其他亂七八糟的手段,最好也不要使出來。到時候被老吳當面揭穿,可別怪我不給你們留面子!嘿嘿……”
話說至此,連我找小宇打探消息的方法都被料到,看來吳叔是早有預謀,從見面開始就訂下了宴客之時將我打發出去的打算。只不過是故意不主動提出來,等我自己開口罷了。尤其最後還特意點醒我,不要想別的方法干擾這件事情。以吳叔的江湖閱歷,普通的監視偷聽辦法都跟兒戲一樣,如果真要叫起真來,也的確讓人爲難的很。
看著吳叔轉身慢悠悠地走下樓去,我忍不住朝君蘭苦笑道:“看來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一不小心,就被吳叔清理出去了。”
君蘭嫣然笑道:“那是當然,有空我也得和吳叔好好學學呢。”
我朝樓下看了一眼,確認吳叔已經回房了,壓低聲音說道:“這場聚會不簡單,吳叔擺明了是要和人拼命的架勢……咱們不能坐視不理!”
君蘭也點點頭,正色答道:“我都聽見了。從吳叔的話中推斷,這些人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呢……”
我沉吟道:“應該是當年吳叔虧欠了人傢什麼,所以纔會說出既然要殺了他也不許阻攔的話來!”
君蘭搖頭道:“也不盡然,吳叔還說過一句究竟是誰對誰不利猶未可知的話。說明他宴請的人當中不只有他打不起的人,同時也有打不起他的人……吳叔這是打算和這些人算一算總賬纔對!”
我苦笑道:“既有恩怨、又有過節,聽起來怎麼好像一出狗血電視劇的情節!”
君蘭淡淡一笑,答道:“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是恩恩怨怨、糾纏不清,又豈是那些三流編劇能夠想象到得?”
我自然知道以君蘭的身世,二十多年中只怕什麼離譜的情仇愛恨就經歷過,絕對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也不想在這樣的話題上深談,轉開話題說道:“現在咱們已經答應吳叔,等他宴客的時候就離開……你怎麼看?”
君蘭悠然笑道:“我要是說咱們乖乖聽話,只怕你第一個不肯。只不過具體如何陽奉陰違,辦法也不外兩條,還要看你怎麼選了。第一,是利用這兩天的時間在家裡裝上一些竊聽器和攝像機……”
我立刻搖頭道:“不行。我雖然也相信你手中的間諜工具絕對很先進,但是要在吳叔的眼皮地下裝上這些東西,只怕瞞不過他。”
君蘭悠然笑道:“如果咱們親自動手,再加上小宇配合,裝上少量的工具還是不成問題的。只不過監聽的效果,未必能盡如人意罷了。”
我搖搖頭,表示還是信不過這些東西,問道:“那第二個辦法呢?”
君蘭看了我一眼,淡淡答道:“你不會連自己的師承都忘了吧!這第二個辦法,可是令師當年的拿手好戲,莫非到了你這一輩上全都還給祖師爺了不成?”
我這才醒悟君蘭說的第二個辦法是讓我換裝潛行,到時候偷偷跑回來監聽。不由笑道:“你要是不提,我還真就差點忘了!這些喬裝、潛行、跟蹤的手段,原來都是我師傅的拿手好戲……說起來我也有多年沒有用過了呢。”
君蘭巧笑倩兮地說道:“你這個人的本事太雜,很多時候自己都忘了。寶刀匣藏的太久,也是會失去光輝的,這一次正好讓你試試自己究竟是不是寶刀未老!”
我苦笑道:“萬一被吳叔抓到,可就糗大了!”
君蘭走到我身體,故意在我胸前拍了一把,嗔道:“我老公怎麼連這點自信都沒有?”
最難消受美人恩,我看著君蘭的眼睛,心裡涌起強大的信心來,哈哈笑道:“好!既然這樣說,就讓你看看老公的手段!”
君蘭笑道:“既然這樣,咱們夫妻二人不妨來比賽一場。我就用現代化裝備監視竊聽,你來用你的辦法潛入偷聽,最後看看誰得到的情報多一點?”
我知道這是因爲我否認了安裝竊聽器的計劃,君蘭現在故意要給我一點顏色,自然只能順著她的性子。於是答道:“好,如果誰被吳叔發現了,就罰他三天不許進書房!”
君蘭嫣然一笑,應道:“一言爲定!”
主意既定,剩下的就是一些準備工作了。雖然說要潛入自己的家,事先踩點、探查的步驟幾乎可以統統省略,但是潛入畢竟和光明正大的登門而入不同!考慮到吳叔的身手,和他那些朋友也未必是易與之輩,我還是要準備幾件特製的工具。
本來想帶君蘭一起去採購裝備,沒想到她卻說要找小宇打探一下口風,看看小宇肯不肯站在我們這邊,順便也要準備一些竊聽裝備,我只得自己出了門。
才踏出門口,我忽然心生警覺,感到有人正在不遠處注視著我的方向。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陌生人正站在我家門前,不由微微一愣。
只見這人五短身材,看上去大概五十歲上下,眉宇之間帶著一絲淡淡的匪氣,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奇怪的是這人身上的打扮卻是西裝革履,而且剪裁合體、搭配得當,一看就是手工訂製的高級面料。觀其站立的氣勢,也是雍容華貴、氣派非凡,如果不是我這樣的眼力看來,儼然是位大富之家的樣子。
這樣一身打扮,如果出現在某些高級場所,或者上流酒會上肯定毫不爲奇。可是現在孤身一人,出現在我家門口,就難免有些奇怪了。
我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先生,您要找誰?”
那人淡淡掃了我一眼,見我一身便裝,就十分隨意地問道:“小夥子,吳六啓可是住在這裡?”
聽這人的口音,卻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吳六啓正是吳叔的本名,取諧音“五六七”之意!我已經多年不曾聽人提起,頓時心中一凜,反問道:“您是吳叔的朋友?”
那人聽見我的問題,不置可否地擡起頭朝別墅看了兩眼,忽然接連問道:“你和吳六啓是什麼關係?這房子是不是他的?”
我本待老實回答,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吳叔要宴客的事情來,於是說道:“吳叔正是這房子的主人。”
那人眼中寒芒一閃,轉眼即逝。朝我點點頭,順手掏出一件東西塞進我手裡,淡淡說道:“這是賞你的!”說著,轉身緩緩走開了。
我朝手中一看,原來卻是幾張百元大鈔,沒想到這人出手卻是大方的很!只問了幾句話,就有打賞。只是無緣無故被當成了傭人,不由讓我有些啼笑皆非。
卻聽那人一邊走,一邊恨恨自語道:“好一個吳老二,我以爲你真有那麼清廉……原來你的家底也……”後面的話距離太遠,已經聽不清楚了。我跟上幾步,只見那人走到街角,直接坐進一輛加長的勞斯萊斯之內,迅速駛離。
從年齡上看,此人與吳叔的年紀相近,又知道吳叔的大號,而且正好在這個時候前來打探吳叔的消息……我心頭雪亮,知道這人必定是吳叔要宴請的賓客之一無疑。觀其身份,無論言談舉止,還是著裝打扮,以及順手打賞的動作,都知道此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只是這人既然駕車而來,爲何要遠遠停在路邊,而不直接開到門口呢?莫非是不想讓人看到?
從他最後自語的內容推斷,似乎吳叔曾經給人以非常清廉的印象!結果他聽到我說別墅是吳叔的家業,立刻心裡失衡,忍不住失聲說了出來……由此猜測,他之所以不肯把汽車停到門口,應該是不想對吳叔顯富!而之後見到吳叔居然擁有這麼大的房子,纔會覺得忿忿不平,於是急匆匆地離開了!
難道真有這麼巧的狗血情節——吳叔當年曾經和一些夥伴發現了某些寶藏?結果出於某種原因,吳叔卻不肯讓衆人啓用其中的寶物。於是衆人大吵一架,有人拿了寶物去享受,有人聽從吳叔的建議,放棄了寶物,衆人最終不歡而散。
其中搞不好還有藏寶、取寶等諸多情節,這樣的故事,幾乎每個三流小說家都能編出一本書來。現在讓我去想,實在是五花八門之職,精彩紛呈至極。
時隔近三十年,難道現在吳叔就是想聚集這些人,展示自己這些年來的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