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尾。明少莊主從昨夜起就沒有離開,一整夜直到現在仍站在船尾等宮主。”微微一頓,回稟的魔宮中人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眼夭華的背影,接著補充道:“明少莊主也已經知道這件事。”
“馬上傳本宮的命令,所有人守好船,別讓他下去,讓他在原地等著本宮。還有,準備一下,本宮待會兒要親自驗屍,從這一刻開始不許任何人再靠近這裡一步。”
“是。”門外的一大幹魔宮中人立即紛紛領命,不敢有絲毫的違抗。
夭華隨即轉身走出房間,面無表情地讓婢女準備熱水,她要先沐浴一下,等沐浴好了後馬上回來。
話落,與被魔宮中人押著的站在門口的烏雲擦身而過,就要頭也不回地命押著烏雲的幾名魔宮中人先將烏雲押下去看守好時,只聽烏雲先一步道:“我也要沐浴。”
夭華聞言,就停下腳步冷冷回頭看去,他現在有什麼資格跟她提要求?“你……”
“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就讓我繼續這樣。”烏雲氣定神閒地打斷夭華,說話間低頭淡淡掃了眼自己現在的樣子。
夭華頓時火大,他這是在威脅她?她這個時候還急著先沐浴,就是想先洗掉他留在她身上的氣息,以及昨夜那些痕跡,然後再好好來查這件事。同樣的,她既然不想留下他的氣息在身上,自然也不想自己的氣息留在他身上,讓他始終現在這幅樣子一直這麼“招搖”,想想都可氣。
下一刻,不想浪費時間,也沒閒情逸致與烏雲在這糾纏的夭華,在烏雲這麼一句打斷下,握了握拳,且暫時先忍他,“來人,立刻帶他去沐浴,時刻給本宮看牢了。若是人再不見,或再出其他什麼事,本宮定拿你們試問。”說完,猛然拂袖,夭華就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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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華的房間內,沒過多久,婢女就將快速備好的熱水送了進來。
夭華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簡單地沐浴了一番,清洗乾淨後,就穿上衣服返回東澤的房間。
東澤的房間內,魔宮中人都已經準備好,在夭華回房沐浴期間已經小心翼翼地將東澤的屍體擡放到臨時鋪好的地面上那塊諾大的白布上面,等著夭華回來。
其餘的東西,魔宮中人全都沒有動,也不敢亂動。
“都在門外守好了。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夭華一邊冷聲吩咐,一邊重新踏入房間,那股充斥在房間內每一個角落的血腥味依舊立即撲面而來,直到現在還很濃。
“是。”所有魔宮中人領命,緊接著快速合上房門,寸步不離守在門外。
夭華在身後傳來的關門聲中,低頭看向已經被安放到地上的東澤的屍體。
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緊閉的雙眼,一動不動的身體,如果忽略那絲呼吸,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從昨夜到現在,就算再怎麼算也纔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一隻手都可以數得過來,但卻已經是生與死的區別。她自認自己一直以來對任何一個下屬都毫不留情,平日裡也沒有什麼情面可言,但他與於承,及容覲,對她來說還是有所不同的。他對她的那份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和明鬱還有唐莫一樣,她都沒辦法接受,也不能接受。而他如果真的還一心向著她,那他不惜用自己的死來留下這麼封遺書,字字句句直衝烏雲而去,到底是想算計他,還是仍舊爲她著想?如果是後者,又到底有什麼是不能直接跟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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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迅速流逝,半個時辰左右後,夭華打開門走出去。
門外的魔宮中人都還在守著,一聽開門聲與一見夭華出來就立即繃直了身體,隨時聽候夭華吩咐。
“進去,將他的屍體擡放安置到牀上去,然後留下兩人繼續在這守著,並且和之前一樣沒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靠近這一步。”說完,夭華就獨自一個人上船艙,朝牀尾方向而去。
船尾,明鬱一襲白衣,還負手而立站著,背對著身後的船艙方向,衣袖被拂面的海風吹起。
夭華沉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擺了擺手,示意在場的所有魔宮中人全都先退下,不得靠近。
轉眼間,從船艙到整個船尾就只剩下夭華與明鬱兩個人。
夭華很快走到明鬱身側,與明鬱並肩而站,也看向前方。
明鬱知道是夭華,沒有專門側頭看,目光依舊平視前方,如一望無際的海水一般波瀾不起,然後話在這樣的波瀾不起中吐出,“你回來了?”
“相信你應該知道本宮剛纔特意吩咐魔宮中人不讓你下船與現在親自過來想問你什麼。昨夜,在本宮帶著魔宮中人去找烏雲後你到底對東澤說了什麼?”夭華開門見山,直入主題,目光同樣依舊平視前方,看著前方波瀾壯闊的海面,就好像在對著前方的海面問一樣,聲音中辨不出情緒。
“是,我是知道,但如果我說我並沒有對他說什麼呢?”
“本宮並不想叫魔宮中人過來與你當面對質,不想在衆人面前這麼撕破臉。明鬱,你該明白本宮這話的意思,本宮現在要聽的是實話。”聲音不變,夭華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任何變化,但話中的那絲冷冽逼人已彰顯無疑,尤其是那“對質”兩個字幾乎已不留一絲餘地。
明鬱頓時不覺笑了笑,似乎是在笑夭華的話,又似乎是在笑自己,及笑他們兩個人之間竟走到了此,彷彿已經沒有任何信任可言,“實話就是,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如果你以爲是因爲我對他說了什麼,才讓他突然自盡的話,你未免也有點太看得起我了,我還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不過,你若還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昨夜,在你走了後,都是東澤在對我說,說他到底有多喜歡你,還說如果能比我與烏雲更早認識你就好了。我基本上都只是聽著,當時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只當他是受了你留下的那句話的打擊,之後他便回了房,我則一直在這等你回來。如果早知道他會自盡,我定會阻攔。”
“真的?只是這樣?”夭華反問,語氣的那絲懷疑與不信顯而易見,毫不掩飾。
“信不信在你。或者你可以說說,我到底怎麼讓他選擇自盡了?”說到這裡,明鬱終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夭華,臉上冷硬緊繃彰顯了他此刻的情緒。
夭華回視明鬱,陰沉沉的天氣下,天地間都一股風雨欲來之勢,就好像現如今的處境,“他是在昨夜與你說了話之後回房的,回了房之後就自盡了,所以你不能怪本宮現在懷疑你。”
“是,我是不怪,只是真的越來越失望。如果你真覺得是我三言兩語就讓東澤自盡了,真的有這麼大的能耐的話,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會做得這麼明顯,讓你這麼輕而易舉懷疑我?而在你懷疑我的背後,又到底誰在受益?言盡於此,你可以再接著慢慢去查,在你查清楚之前我都不會離開,你隨時可以來找我。”話落,明鬱不再多說,直接轉身就走,在走出了三四步後腳步微微一頓,背對著夭華留下一句,“他九年前可以背叛你,今時今日同樣可以背叛你,你自己好自爲之。但我當年親口說過的話,始終算數。不管什麼時候,也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爲了你做什麼都甘願。”
夭華聽在耳內,再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轉頭重新看向茫茫無際的海平面,神色難明。
不久前退到船頭與退下船去的魔宮中人,見明鬱從船尾那邊突然走過來,就要一個人下船去,而在此之前一直與夭華兩個人單獨在船尾,夭華在這時又沒有進一步的命令傳來,自然而然還以爲已經得到了夭華的允許,一時心中不免略有些猶豫,就眼睜睜看著沒有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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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離去的明鬱回到斯城中包下來暫住的那家客棧內。
一進房間,明鬱臉上的面色就剎那間徹底陰沉了下來,再不掩飾,並反手一掌猛然打向側面的書桌。
書桌霎時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緊跟在明鬱身後的人,頓時心驚膽戰,互相相視了一眼後快速合上房門守在外面,不進屋打擾與不主動往槍口上面撞。
明鬱的手緊接著握緊成拳,骨骼不斷髮出一道道“咯咯”作響聲。昨夜,她不惜親自出去找烏雲,竟然找了整整一夜,今天一早纔回來。在船尾的時候側頭看向她時,明顯看到她的頸上有密密麻麻的吻痕,她簡直把他當傻子耍了。他以爲他昨夜編了那麼一番話,她就算不馬上殺了烏雲,甚至就算不馬上完全相信他,也不可能再與烏雲在一起,可沒想到還是想錯了,即便這樣她竟還是選他。還有烏雲,真是好個烏雲,明明比誰都清楚自己與夭華是親兄妹的關係,當年也因爲此纔會離開,這些年來更是因爲此纔沒辦法再以真面目面對夭華,可現在他竟然還敢碰她,他絕不會對他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至於東澤那個蠢人,當日在木屋外看著夭華靠入他懷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想殺了他。
而他心裡,顯然也意識到與認爲夭華重新“選”了烏雲,想要與烏雲再“在”一起,所以纔會讓人急急忙忙秘密通知他這件事,借他的手上船去阻攔。所以他故意告訴他當年的真相,讓他知道夭華與烏雲竟然是親兄妹的關係,他果然震驚了,並且怎麼可能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再眼睜睜看著夭華與烏雲兩個人“亂倫”。可是他們兩個人又已經在一起過,還有過孩子,東澤根本已沒辦法告訴夭華這個真相。所以他最後能做的,就只是誣陷烏雲,並不惜搭上自己的命讓夭華相信,從而阻攔夭華再選擇烏雲與再和烏雲在一起。
可以說,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也按著他的預料發展,分毫不差,這就是他會告訴東澤真相的原因。他向來很少做沒把握的事。
而東澤這一死,最後又是和他說的話,他自然也有嫌疑,會讓夭華懷疑。但這一件件事現在都直衝著他,他會有這麼蠢的做得這麼明顯嗎?有道是物極必反,在這麼明顯下,最後自然是有人誣陷他的可能性更大。而這樣的誣陷下最得利的人,非烏雲莫屬,再加上東澤會留下的遺書及遺書裡面的內容已然將烏雲拉進來,烏雲的嫌疑就更大了。
他現在最要做的,就是先將夭華的懷疑平衡在他與烏雲兩個人之間,而不是隻專注他一個人身上。最終鹿死誰手,一切都纔剛開始。
半響,敲門聲忽然響起,外面傳來一道極爲小心翼翼的聲音,“少莊主,剛剛傳回來消息,說抓到二小姐了,是在半路上截到的。”
“立刻把她押來這裡。”明鬱頓時冷聲回道。明敏,他一直把她當妹妹疼愛,回來後知道她不見了就一直在派人找她,得知她在葛家的時候更是立即趕去,當時還覺得對她有些虧欠,可沒想到她竟這麼來算計他,致使事情最終走到這一步,那就別怪他這個大哥不念兄妹之情了。
“是。”外面的人立即領命,一道腳步聲快速下樓去。
再過了半響後,已經平穩下情緒,恢復冷靜無波的明鬱,命人進去,“夏侯贏那邊,有消了嗎?加派入手,務必在魔宮的人找到他們之前將人找到。”
聽到命令連忙推門而入的人領命,“是。”
“還有,這事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務必做到嚴守秘密。”
“是。”推門而入的人再度領命。
“另外,時刻監視好岸邊的魔宮大船,一有任何消息都隨時來報,不得有誤。”
“是。”
沒有人可以阻攔他得到她,就是她自己也不行!明鬱吩咐完,在身後離去的腳步聲中擡步走向窗戶,就推開窗冷冷往外看去,落在窗棱上的手節骨握得泛白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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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直停在海岸邊的魔宮大船上,夭華還一個人站在船尾,負手而立。
原本懷疑是東澤或是明鬱對小奶娃下的毒手,可現在東澤突然死了,還將罪名都攬在了他自己身上,從而將矛頭都指向烏雲,但這未免也太突然太意外了,分明更像是映射剩下的明鬱,讓人很自然得以爲是明鬱令東澤自盡的,目的就是爲了栽贓嫁禍給烏雲及洗刷他自己的懷疑。可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他要真這麼做,未免也明顯了,並且這樣一來最終得利的人反而成了烏雲。可夭華始終不信烏雲會對小奶娃下手,就算小奶娃沒得醫了烏雲也不可能下這個毒手,但“不可能”三個字並不代表事實就絕對這樣。
不得不說,現在一切變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而對於東澤的死,一個陪伴在身邊這麼多年的人,就這麼離開了,夭華終還是有些不習慣,好像突然少點什麼。
烏雲在這時走近。雖然夭華之前有特意命令過魔宮中人看好烏雲,但魔宮中人顯然也看出了夭華對烏雲的“縱容”。比方說烏雲要沐浴,夭華原本冷漠無情的,可轉眼間竟然又同意了。所以在烏雲沐浴完後要上來見夭華,猶豫之中也就沒有最終阻攔,帶著人上來。
烏雲邊走近,邊目光掃視了一眼,沒有看到明鬱,“他走了?”
不知不覺有些出神的夭華,霎時回過神來,反射性地回頭看去,緊接著目光如箭一般瞪向烏雲身後的魔宮中人。
幾名魔宮中人連忙低垂下頭去,不敢看夭華。
“你也別怪他們,是我要見你的。不知道關於東澤的死,你查的怎麼樣了?咳咳……”烏雲打斷夭華的怒視,罕見的竟然爲人求情。
幾名魔宮中人聽烏雲這麼說,愈發不敢擡頭。
夭華冷笑,“倒是少見,堂堂祭司大人竟然也會爲人求情?怎麼,怕本宮殺了他們,以後就沒有人敢這麼陽奉陰違地違抗本宮的命令放你出來了?”怒氣頓時自然而然地回到烏雲身上,夭華轉回來怒看向烏雲。
烏雲淡淡一笑,這個時候還有些笑得出來,“確實,所以還請你手下留情,這個時候就別再讓船上死人了。”
幾名魔宮中人開始後背冒汗,這算是求情嗎?帶他上來的時候,可真沒想到會死,會這麼嚴重。
夭華立即惱怒得握拳,一個“死”字自然又想到了東澤,“全給本宮滾下去。”
“是。”頓時好像得了特赦令般,幾名魔宮中人急忙退下。
轉眼間,原地就只剩下夭華與烏雲。
烏雲接著伸手褪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就動作自然地朝夭華肩上披去。
夭華立馬眼疾手快地在半路擋下,並毫不留情地一把扣住烏雲的手腕,恨不得直接將烏雲的手捏斷,同時臉色一下子冷到極點,“你真以爲本宮要與你重新開始?”
“現在很多事情我確實沒辦法解釋,就算到以後也是一樣,不管你怎麼逼我。所以不管明鬱胡說八道了什麼,我也不準備說什麼。但拋開這些,你在南耀國沒有任何勢力,可是我有。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能幫你,但前提是我們‘重新開始’,拋開過去已經發生的所有事,你從這一刻再重新承認我是你——夫君!”
“你這是在威脅本宮?”
“是不是威脅,就看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的這個‘幫忙’了。昨夜發生的事,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你,都已經回不去。我現在選擇了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你爲何不能同樣如此?總之,我還是那句話,我現在是認真的,九年前的事以後都絕不可能再發生。”說著,烏雲的另一隻手覆上夭華扣住他手腕的那隻手手背,神色堅定。
夭華氣得立即將手用力抽了回來,“你現在人都在本宮的手中,你……”
“你也該知道,我也不是受人威脅的人。要我幫你,要我的人爲你辦事,只有我心甘情願點頭才行,不然你怎麼逼都無濟於事。”烏雲明顯打斷夭華。
夭華霎時不免越發氣惱,隨即猛然轉過身去,從來不喜歡被人威脅,尤其還是面前的烏雲。可就算她最後查出來事情真的與他有關,她現在也不可能殺他。四國那邊,如果有的相助,也確實會事半功倍。可惡!
“咳咳……還有,你如果同意了,我們還可以馬上返回去,不必繼續留在這裡等找到了夏侯贏與蕭黎後再回去,這麼浪費時間。蕭恆那邊,只要有我在,你完全不必忌諱他。”烏雲接著道。
“怎麼,你這是現在就心虛了,想要讓本宮馬上離開這裡,不想本宮繼續查下去?”夭華又驀然轉回頭看,怒看向烏雲。
烏雲確實不想夭華再查下去,就好像剛纔說的那樣,希望夭華從這一刻開始拋開之前所發生的一切。而夭華一旦離開了這裡,他就可以留下人放開手腳的查找夏侯贏,還有放開手腳的對付明鬱,將一切知道那個秘密的人全部趕盡殺絕,最後即便是令這裡的人全部死絕,雞犬不留也在所不惜。但對於夭華的話,烏雲自然不會如實回答,“我只是不想你浪費時間。當然最後如何選擇,還要你自己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