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華看了半響,也沒有在烏雲臉上看到任何自己想要的神色,更別說諸如震驚憤怒之類的了,心中難免有些失望,就不信他真的一點都不意外。不過,夭華臉上還是莞爾一笑,紅脣若有若無微勾,不打算這麼快就與烏雲撕破了臉,“祭司大人,想不到吧,船出去了一遭,竟又回到了這。”
烏雲不語,對夭華的話不作任何迴應,臉上也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於承還不知這半個月來在船上發生的一切,此刻咋一眼看到烏雲,就這麼讓烏雲知道又回到了這裡,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擔心,就怕烏雲背後再做什麼動作,那後面的一切恐怕就沒那麼順利了。
“從這一刻起,還是請祭司大人寸步不離地‘守’在本宮身邊,一刻也不要離開本宮的視線範圍。不然,可要讓本宮懷疑祭司大人的真心了。祭司大人可千萬不能說一套做一套,再來傷本宮的心?!闭f話的語氣不變,儘管事情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但表面上還是那句話,不想就這麼撕破了臉,連裝都沒法裝下去。
說完,夭華接著餘光對於承示意了下。
於承顯然有些聽不懂夭華現在這幾句話,但很明顯看懂了夭華眼神的意思,立即不動聲色地對夭華點了一下頭,就馬上轉身下去辦。
太陽,在夭華說話期間已經越升越高。
陽光一時若千絲萬縷的金線灑在天地間,還有海面上,映得海面波光粼粼。
片刻後,自船艙內走出來後就站在那沒有動的烏雲,緩步走近前方的夭華,與夭華並肩而站,然後若自言自語般對著前方的海岸開口,臉上看不出任何起伏波動,“如果我說,這個你非要弄清楚不可的真相,會令你受傷,你還要繼續嗎?”
“這個真相,如今就好像一根刺深深紮在本宮心裡。誠然,就這麼拔出來是會很痛,可不拔出來就永遠紮在心頭。本宮從不是怕疼的人,與其這樣本宮倒寧願一次性狠狠痛一痛?!?
烏雲聽到這,不由側頭看向夭華。
夭華回視烏雲。
四目相對,但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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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左右的時間後,於承快速回來,對還站在船頭的夭華再度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夭華頷首,“那就走吧?!痹捖?,夭華就當先一步走下船,往岸邊而去。
於承接著看向烏雲,對烏雲道:“祭司,那你也請吧。”
烏雲沒有說話,緩步跟上前方的夭華。
岸邊,馬車已備好。
夭華直接上車,不一會兒烏雲跟著上去,在側面坐下。
下一刻,正前方的車簾才一落下,就聽外面響起於承對魔宮中人的命令“啓程”。
音落,四馬並駕齊驅的奢華馬車就立即行駛了起來,並越來越快。
於承則策馬在旁,一行魔宮中人策馬緊跟在後方。
轉眼的時間,所有身影消失在遠去的塵土飛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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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寬敞、明亮的車廂內——
在馬車行駛起來後不久,夭華不緊不慢地取出一旁的那套茶具,在烏雲的目光下開始慢條斯理的泡起茶來,並在烏雲的目光下大大方方不閃不避的在其中一隻茶杯內倒入了一包白色的粉末,之後將剛剛親手煮好的水分別倒入兩隻茶杯中,再將倒有白色粉末的那杯茶遞給烏雲,“裡面加的,乃是蒙汗藥,能讓普通人至少昏睡一天一夜,但對身體並不會造成什麼傷害,相信祭司大人應該能明白本宮眼下的意思吧?”任何藥在都騙不過烏雲。即然這樣,那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在他面前下,讓他親眼看著。
期間,夭華臉上依舊面不改色,後面又不緩不急地接著往下道:“本宮確實想與你重新開始過,這半個月來的一切也都是真,不然還沒有什麼能讓本宮犧牲到這程度,相信你應該比誰都感覺得更清楚??杀緦m剛纔也說了,真相不解開,始終如一根刺一樣紮在本宮心裡。本宮如今還依舊這麼和顏悅色地與你說話,現在也是‘請’你喝這茶,你心裡也就別怪本宮如此算計你了?!?
彷彿打了一巴掌後,又給一顆甜棗。話落,夭華手中的茶再遞進一分,必要親眼看著烏雲把這杯茶都喝下去爲止。“表面上不撕破臉”這幾個字,夭華到現在爲止依然做得很好。
烏雲看了看夭華手中的茶,又再看向夭華的臉,她這是要他直接昏睡過去,還要他昏睡這麼久,防備他有其他舉動?而她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在船上這半個月來的一切她至少是有一點真心的。而也確實如她所說,如果她不是出於真心,絕不會犧牲到這種程度,讓他再那麼“碰”她。
思及此,沉默了片刻後的烏雲,終伸手去接夭華手中的茶杯。就算她算計了她,可只要她表面上還不想與他直接徹底撕破臉,他同樣不想表面這好不容易挽回來的局面給破壞了。
但就在這時,馬車忽然一個顛簸。
烏雲霎時眸光一閃,剛握上茶杯的手就順勢覆上夭華的手背,並握著夭華的手晃了一晃,致使杯裡面的茶頃刻間全部傾灑而出。
夭華頓時面色一變,他這絕對是故意的,“你……”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既然你不怕受傷,那我也已經不介意你知道一切,你信不信?因爲我是真的想與你重新開始!這根刺,既然是我種下的,就由我來幫你一起拔。
就由我來幫你一起拔。所以,你現在完全不必再防備我。”烏雲打斷夭華,面色說不出的認真,幾乎找不出一絲一毫說謊的痕跡。
不過就算烏雲表現得再怎麼真,夭華也不信??伤F在既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是還逼他服蒙汗藥,就顯得太不信他了。同樣沉默了片刻後,夭華收回手,大不了後面加倍看緊了他,之前的情況都絕不允許再發生,“那好,本宮就再信你這次。”
烏雲頓時溫柔一笑,開始拿絲帕給夭華擦手。
不一會兒,車廂內恢復如初,好像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根本不存在似的。
接下去的時間,兩人各自閉目養神,誰也沒說話。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思。
夭華在此之前真的沒想到烏雲會這麼想殺夏侯贏,而重新關聯這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然後再重新回頭去想夏侯淵晉當日的死,恐怕真的與烏雲脫不了干係。當初之所以會解除對烏雲的懷疑,是因爲烏雲的武功已經被廢之故,可這一點後來從容覲的事件中已經可以得到肯定,根本是站不住腳的。
一個是他的親生父親,一個是他的親兄弟,他竟然下這麼狠的手,還特意調開她來做這件事,而夏侯淵晉死前沒有說完的話……等等,不得不說夭華對這件事真的是越看越有興趣了,這次誰也不能破壞了她弄清楚真相。
烏雲這段時間來一直沒有與任何人聯繫,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但從夭華的神色中根本不難知道不管是誅殺夏侯贏還是暗殺明鬱這兩件事,影與葛欽都還沒有做好。夭華現在突然折回,一靠岸就下船急著趕路,看來她應該是有夏侯贏的消息了。她從始至終都還絲毫不知他這麼想方設法瞞她的原因,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現在有多想殺夏侯贏與明鬱。不論如何,他也絕不會讓她有再見到夏侯贏,與夏侯贏面對面說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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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馬車略停下休息。
夭華伸手掀開側邊的小車簾,神色淡淡地往外面看去一眼。
已經躍身下馬,正準備向夭華稟告的於承,見夭華掀簾看出來,正好趁機對夭華開口,用只有夭華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小聲道:“宮主,還有半天路程,天黑左右應該能趕到神醫谷?!?
夭華沒有說話,只點了下頭。
與此同時的神醫谷內,夏侯贏正帶著奄奄一息的蕭黎進去,前去求醫。若非這些年來對這邊一直有所調查,想掌握更多有關烏雲與夭華的一切,他對這邊也不會這麼瞭解,更不會知道“神醫谷”在哪裡。
明明已經親手喂蕭黎服下解藥了,可沒想到蕭黎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還越發惡化。前幾天,蕭黎的狀況更是堪憂,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下只能臨時帶蕭黎離開那處隱蔽的木屋,外出求醫。
之後,讓他意外得知神醫谷內竟然有人回去了。而城中已經一連幾名大夫看下去都對蕭黎的情況束手無策,故即便再怎麼冒險,他也必須帶蕭黎走這一遭。蕭黎現在是他手中最大的棋子,也是他手中唯一的砝碼,要是蕭黎死了,他的一切也就白費了,更別提他日東山再起,與對付烏雲報仇雪恨了。
蕭黎氣息微弱,面色慘白,昏迷不醒,已經連著兩天沒有醒過一下。而比起身上的傷,心裡的打擊更讓蕭黎心如死灰,寧願一死。
神醫谷內,相對於進神醫谷這一路上的寂靜,谷裡面可以說並不平靜。
尹蘇在回來之前就已經懷孕,這件事就算她再怎麼隱瞞,又能瞞多久。
尹蘇的房間內,尹隻此刻面黑如鐵,簡直氣得想殺人。先前終於回到了神醫谷,親手安葬了師兄的屍骸,讓師兄可以落葉歸根,並將一同帶回來的自己夫人的骨灰也重新安葬好後,以爲一切總算可以平靜了,從今往後也可以重新在神醫谷內好好安頓下來,但沒想到就在不久前,尹蘇竟突然暈倒了,一番把脈下怎麼也沒有想到竟會是喜脈,並且根據脈象來看,她在回到這裡之前,也就是還在尹家莊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那麼這個孩子是誰的?他女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自愛了?尹隻真的是越想越氣,“說,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已經醒來的尹蘇捲縮在牀上,對著尹隻直搖頭,幾乎從沒見尹隻現在這副樣子,心中直覺害怕、膽戰。
“搖頭?你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搖頭?你難道還要護著那男人?說,那男人到底是誰?”伴隨著話,尹隻反手一掌,就又一掌椅子四分五裂。
尹蘇渾身一顫,不免越發害怕起來,她是真不知道那男人叫什麼名字。
另一邊,帶著蕭黎一路進山的夏侯贏,路上幾道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只是阻礙般的機關根本難不倒他。
沒多久,夏侯贏仰頭往上看,一眼就看到了半山腰處的房屋。
夏侯贏不耽擱,隨即打橫抱著蕭黎直接飛身上山。
守在外面,正一連擔憂焦急,不停地來回踱步的林老伯一眼看到,不免詫異。
神醫谷自老神醫當年突然消失不見後,一轉眼這麼多年了,想走的人基本上都已經走了,只剩下林老伯一人還留在這,一來無處可去,二來始終相信老神醫有一天會回來,但沒想到最終等到的竟是老神醫的屍體,由尹隻帶回來。
“請問這裡可是神醫谷?那老神醫的師弟可在?在下帶著……帶著夫人跋山涉水前來求醫
水前來求醫,還望神醫谷能出手一救,在下感激不盡。”夏侯贏也不怎麼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
林老伯聽夏侯贏這麼說,目光看向夏侯贏抱在懷中的面色慘白如紙的蕭黎,心中再想著的尹隻現在還在房間內對尹蘇大發雷霆,或許正好可以藉機先爲尹蘇解圍圍。雖然這麼多年不見,當年見到的時候尹蘇還只是個孩子,但不管怎麼樣他也不相信尹蘇會亂來,“那好,我馬上就去請,還請你先到大廳中等候。”說完,林老伯伸手指了指大廳的方向。
“好。不過還想麻煩你快點,我怕我夫人等不了。”夏侯贏一邊說,一邊露出顯而易見的擔憂之色。
林老伯明白,就轉身往後院而去。在此之前,他都是守在後院的,可被尹隻趕了出來。
尹蘇的房間中,面對尹隻更加嚴厲與冷冽的逼問,尹蘇嚇得再搖了搖頭。接著就要對尹隻和盤托出的時候,林老伯突然到來,尹蘇就要開口的話一時間自然被打斷。而房間內多了一個人,尹蘇更不好開口說,整個人早已經卷縮成一團。或許她早該在第一時間就告訴尹隻的,可是突然發生那樣的事,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尹隻見尹蘇還搖頭,自然而然以爲尹蘇還是不肯說,整個人已經怒得快噴火,這個時候又見林伯突然跑了進來。
勉強聽完林伯的話後,尹隻暗暗握了握拳,就再對牀榻上捲縮的尹蘇道:“好好,我就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明天再過來問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到底有多硬。要是到那個時候你還不肯說,就別怪爲父真手下不領情了。林伯,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好好地看牢她,不許她踏出房間一步,也不許給她任何吃的?!痹捖洌b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林伯看著尹隻出去後,連忙快步走近尹蘇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尹蘇搖頭,忍不住拉起被子緊緊蓋住自己。
林伯看著,再站了一會兒後,不覺微微嘆了口氣,轉身出去,“小姐,那你先好好休息?!?
尹蘇不動,直到聽到房門關上聲響起後,終忍不住淚如雨下。那夜發生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仍是一場可怕的噩夢,並且那個噩夢直到現在還在延續著。而那個人,她還可以去哪裡找?那日突然發生那樣的事,之後急急忙忙離開那裡,返回到這邊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已經瞞不了尹隻多久,可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
神醫谷的大廳中,夏侯贏已在焦急等著。
尹隻過去,臉上難看黑沉的面色在走過去的一路上已經漸漸剋制住,剛一腳踏進大廳就一眼看到了大廳內的人。
夏侯贏早已經聽到聲音,並朝著大廳外看去,一眼看到尹隻走進來後就主動迎上前去,對尹隻拱手道:“相信閣下就是老神醫的師弟尹前輩了,在下今日冒昧前來求醫,實在是因爲在下的夫人她命懸一線,還望尹前輩無論如何也出手一救,拜託尹前輩了?!毖哉勁e止間,彬彬有禮,再加上儀表堂堂,夏侯贏怎麼說也是夏侯府的二公子。
尹隻聽著、看著,對夏侯贏的第一印象相當不錯。再說,尹隻本身就是個愛妻之人,妻子死了這麼多年也沒有續絃,並至今還記得她的話,若有朝一日有機會的話一定把她的骨灰帶回來安葬。不過可惜,他竟沒有教好自己與她唯一的女兒,讓自己女兒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事,現在還懷了孕,並任他怎麼逼都不肯說出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想到這,尹隻又是一陣氣惱,但這氣惱只是在心裡。
尹隻平靜地點了點頭,就走向被夏侯贏安置在座椅上的蕭黎,彎腰爲蕭黎把脈。
夏侯贏緊跟著尹隻旁邊,三兩步走回到蕭黎身邊,一連擔憂地看著尹隻爲蕭黎把脈,接著不等尹隻開口,夏侯贏就先一步問道:“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