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水俞放下手中掀起的車簾,聲音隔著簾子漠然傳出,“進城。”
“是。”車伕領命,一行隊伍即刻入城,直奔南耀國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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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內,金碧輝煌的莊嚴朝殿上,陽光透過敞開的殿門傾斜入殿內。小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早已經率滿朝的文武百官在等著。
蕭黎也在,坐在龍椅旁邊的玉椅上。一眼看去,纔不過短短半個月時間,只見她整個人從上到下消瘦憔悴了何止一圈。有時候,人往往越是怕什麼與抵制什麼,就越會來什麼。蕭恆的回信早已經準時送到她手中,關於她所問的那種毒也述說的很清楚很詳細,最終歸根結底就是“他也沒有辦法解”,以及詢問她爲何突然問起這種毒。
爲此,這半個月來她幾乎每時每刻都過得膽戰心驚,徹底被夏侯贏威脅。而那夏侯贏,除了幾次當面惡狠狠地威脅她必須乖乖聽話外,並沒有做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不知道他的最終目的究竟是什麼。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他弄瘋的。若不是爲了小巖,她絕對支撐不下來。
文武百官時至此刻自然也都已經知道北堂國派水貴妃前來求和一事,並且知道她今天上午就會抵達。
時間不斷流逝,再牟足耐心等了許久還是不見北堂國使臣半點蹤影的文武百官,不免交頭接耳起來。
蕭巖坐在龍椅上,一邊慢吞吞喝茶,一邊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幕,不說話。
蕭黎以手支額,不知何時已低垂下頭去,同樣不說話。
漸漸地,交頭接耳聲很自然大起來。
混亂中,也不知具體哪個人先開了個頭,衆人開始紛紛向龍椅上的蕭巖稟告,“皇上,北堂國是來求和的,可卻讓皇上你在這裡久等,簡直混賬!”
“皇上,北堂國這分明還是沒把南耀國放在眼裡……”
“皇上,是北堂國公然出兵攻打南耀國在先。試問一句,若此刻敗的還是南耀國,北堂國可會接受南耀國的求和?若不能爲邊境戰死的士兵與無辜慘死的百姓們報仇,如何對得起南耀國上上下下的百姓?”
“皇上,無論怎麼樣,都絕不能接受北堂國的求和!”
“皇上,還望您務必三思……”
……
聲音此起彼伏,越說越激烈。那些從一開始就不贊成接受北堂國求和的大臣,在眼下足足經歷了這麼長一番苦等後不悅之氣自然而然上來。當然,除了不贊成的,自然也有贊成的。
“皇上,據臣所知北堂國使臣一行一路上多次遭人刺殺與埋伏,或許路上又出了什麼事。”
“皇上,北堂國公然出兵攻打南耀國一事,固然可氣可恨,但不管怎樣,南耀國也已經出了這口惡氣,報了仇了,還望皇上爲天下蒼生著想,以和爲貴,儘早結束這一場戰事吧!”
“皇上,還望皇上仁慈……”
“皇上……”
蕭巖依舊沒有說話,聽了半天后餘光再一次看向旁邊坐著的蕭黎。從那夜突然“瘋瘋癲癲”地跑到皇后寢宮找他後,她的狀態就沒有好過。他不是沒有命御醫去看過她,也不是沒有再追問過她怎麼回事,可得到的結果還是一樣。不得不說,除了在這朝殿上外,他還是很願意關心她與擔心她的。如果她真和那夜流露出來的一樣在意他的話,就應該放權給他,不要再和蕭恆一起把他當傀儡。
蕭黎依然用手抵著額,十分疲倦與憔悴的樣子。答應北堂國的求和,將夭華等人困在都城內等北堂國的使臣到來等等,都是蕭恆親自吩咐的。他既然要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她只是遵照他的意思而已。
不久,底下持不贊成意見與持贊成意見的兩派朝中大臣由最初的針鋒相對竟演變爲爭吵起來,有的甚至一言不合直接在朝殿上面大打出手。
小巖絲毫不制止。空有皇帝的頭銜,卻無一點皇帝的實權。既然希望她放權不過是做白日夢,那麼他倒寧願下面的這些人鬧得越大越兇越好,看蕭黎要怎麼處理。
這時,一名侍衛忽然匆匆忙忙跑進來,避開爭吵中的官員朝正前方的蕭巖躬身稟告:“皇上,北堂國的使臣到了,正在宮門外等候召見。”
蕭黎聞言,擡起頭來,“宣他們進來。”聲音不重,但還是足以傳入在場每個大臣耳中。音落,爭吵中的文武百官全都一靜,或看向前方發話的蕭黎,或看向進來稟告的侍衛,或有些帶愣住。
侍衛點頭,這就轉身出去,“是。”
蕭黎接著看向底下總算安靜下來的文武百官,剛纔被他們吵得頭都大了,但比起惱怒,她竟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渾身上下手腳乏力,疲憊非常,說話都有些提不上勁,而這還是在有容覲天天守護的情況下。要是沒有了容覲,她真不敢想自己如今是怎麼樣的,“好了,北堂國的使臣馬上就到了。你們可是南耀國的權臣重臣,可別讓一個戰敗國看了笑話。”
文武百官一時語噎,不管是贊成的還是不贊成的,後面的話都暫時卡在喉嚨。
宮門口,水俞還坐在車廂內等著,同樣以手支額,低垂著頭,但絕不是疲憊。
待到前去稟告的侍衛終於回來,聽到回覆的水俞在車伕掀開車簾後彎腰下車,帶著隊伍中的其中兩人隨侍衛徒步進宮,其他人全在宮外等。
離開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想過再次回來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當年慘死的家人,屍橫遍野與血流成河的景象,從沒有一刻在她腦海中消散,每一幕仍恍若昨日。
一路走,一路回想當年。等抵達朝殿外,水俞勉強拉回飄遠的思緒,朝殿內看去,面上不露分毫。
文武百官已整整齊齊地分站在兩邊,在中間讓出條道,看向外面到來的北堂國使臣。
坐著的蕭黎同樣看去,並一直看著名叫“水俞”的北堂國水貴妃在殿門口停了一下後重新邁開腳步,直至鎮定從容地踏進大殿。
“見過南耀帝。”一進殿,水俞便低頭朝蕭巖簡單行禮,一身華服略染著一絲風塵僕僕,但並不損身上散發出來的那一層貴氣。
兩名隨水俞一同進宮的人,跟著行禮。
蕭巖看著,並不馬上讓下面的三個人直起身,直接冷冰冰道:“北堂國的使臣真是好大的架子,竟要朕等這麼久。”
“望南耀帝息怒。相信南耀帝一定也已經知道了我們此來,路上遭遇多次刺殺,尤其是進入南耀國地界後。”話不用說得太明,說到這裡那絲絃外之音已經很清楚。
蕭巖冷笑一聲,“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難道是想說那些刺殺你的人是……”
“這件事,確實是南耀國做得不好,我與皇上應早派侍衛前去迎接與保護纔是。讓水貴妃受驚了,望水貴妃見諒。”蕭黎適時打斷小巖,不讓小巖把後面的話說下去。會是誰派人去刺殺水俞一行人,她心裡有數,蕭恆也已經對她說了。
水俞笑,單從蕭巖與蕭黎的這兩句話與說話的語氣中已不難判斷出他們兩個人對“北堂國求和”這事的態度,“黎公主這話可就見外了。其實,若沒有黎公主秘密派出的人暗中相救,我現在又怎麼能安然無恙站在這裡。”
救她的人並不是她派的,而是蕭恆派的。蕭黎心裡清楚,並且也很清楚水俞此刻故意這麼說的目的,但並不點破,如同看不到底下那些不贊成接受北堂國求和的官員臉上越積越濃的不滿,“最終同不同意北堂國的求和,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還要南耀國朝堂上下商量後才能決定。但不管怎樣,我堅決反對使用刺殺埋伏等一系列卑劣手段。好了,現在北堂國使臣既然到了,那就請水貴妃當著南耀國滿朝文武的面說說北堂國的誠意吧。”
“等等,據朕所知,北堂國之所以會公然攻打南耀國,是因爲北堂帝聽了水貴妃你的一再‘勸薦’,朕真的很好奇水貴妃爲何這麼想讓北堂帝攻打南耀國不可?”這次,換蕭巖打斷蕭黎。這件事,他也是前段時間在蕭恆面前僞裝與演戲的時候不經意聽說的,之後一直很好奇,但始終沒機會知道。
文武百官同樣很想知道知道。
蕭黎沉默,倒也想聽水俞解釋解釋。剛纔乍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只見她風韻猶存,並不像一般後宮娘娘那麼弱不禁風。並且這次北堂帝把她推到南耀國來,顯然是準備犧牲她了,可她一路上不但沒有跑,從出現到現在始終鎮定的很,絕非一般女子可以做到。
“是嗎?在南耀國朝堂竟有這樣的傳聞?”水俞一驚一乍之色,當然不可能承認,“那麼,我只能很遺憾地回答南耀帝還有黎公主,以及在場的所有南耀國大臣,事實並不是如此。”微微一頓,臉上的神色猶如翻書一樣,水俞隨即轉爲煥然大悟之色,一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的樣子,“這麼看來,北堂帝應該也知道了這個傳聞,難怪他竟會特意派我來當這個使臣,想來正是想讓我親自化解這個誤會,從而與南耀國重歸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