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忱略為低頭, 似是回想了一番,才答道:“這也是前些日子芷凝告訴我的,大約是說, 冰藍所練的《云闕素心誌》里, 有一套冥幻逍遙步, 又有一套陰陽逆旋陣。
那冥幻逍遙步是專循著鬼靈的天倫常理而創, 對人無效, 對鬼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翻越的天塹。
至于這陰陽逆旋陣,則是通過設下同周圍的自然環境完全融合的草木石塊,配以日夜陰陽的變化, 從而達到這樣一種效果:教人入陣之后,因白日黑夜的不同, 便只能看到、也只能走上不一樣的道路。這種陣法假若布成死局, 則能達到將某條道路完全封死, 僅留出另一條道路的目的。
冰藍經過一番鉆研,把這兩種法門融合在了一起, 便創出了一種冥幻幽局,教蘇氏母女布在皇宮與蕙芷軒之間。這種陣法對人無效,卻能迷惑一切鬼靈。
自此以后,假若紫淵門人想將冥羅玄煞或幽泉尸魔招至宮內,它們現身的地方卻只能是蕙芷軒, 無論如何, 無法找到進入皇宮的道路?!?
江勝雪光是聽那冥幻逍遙步與陰陽逆旋陣, 都已經欽佩不已, 再聽說沐冰藍自創的這冥幻幽局, 更是萬分神往。
他連連點頭,已經明白了蘇芷凝令衍忱再不要去蕙芷軒的用意:“所以, 如今皇宮之內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鹿子驍隨時可能完全復元卷土重來,假若他紫淵門突發襲擊,俞兄又恰在蕙芷軒之內,便相當于自投羅網?!?
衍忱點頭贊賞道:“正是如此。這蕙芷軒所用的樓閣,就是整個京城的匯陰之地,此前又做的是壽材生意,故而特別招鬼。冰藍讓芷凝母女把陣布在這里,也是念著她們功力不如自己,將陣眼放在匯陰處,則鬼靈本就更愿意往那里去,她們布陣也好,維持陣勢也罷,都容易許多。”
君臣二人如此一來二去地說著話,將將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宮內。
第二天,江勝雪當完值正是中午,他吃過午飯便又往蕙芷軒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對蕙芷軒這一對母女,頗為掛念,不知是不是因為好奇,抑或是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屬于自己的摸骨相面的機會。
或者,還因為這母女二人同冰藍之間的聯系吧。既然冰藍離開之前最后聯絡的人就是這對母女,他便總覺得她們事實上直到現在也還在用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聯絡著。
冰藍離開是為了斷情,旁人都以為她是為了斷絕同江行云之間的情,只有江勝雪知道,她是為了斷絕同自己之間那無望的感情。既如此,她同這里唯一的牽系,就是對付紫淵門而保護皇上了。
那么,假若冰藍有一天突然回來,也定是會出現在這母女二人身邊,故而倘使他多多流連于蕙芷軒,便有可能在第一時間把冰藍找到。
午飯后正是茶樓生意最好的時候,故而蘇氏母女二人都在忙著招呼客人。因為江勝雪身份特殊,蘇芷凝給他留了一個單人的雅座,見他進來就把他領了過去,不使他人前來打擾。
她給他倒茶的時候,輕聲說道:“江公子請放心,昨夜芷凝已與母親商議妥當,有一個大約能勸得動暮淵的法子,今晚便去見他。”
江勝雪點了點頭,也小聲回答道:“有勞姑娘與令堂了。此事確然不容再拖,否則萬一紫淵門的人突起發難,你們母女二人就有危險了?!?
蘇芷凝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對她們母女二人的安危也如此關心,當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斂聲說道:“多謝江公子掛懷!”
江勝雪說了那句話之后,卻突然想起一事,臉色陡然一變。他之前聽到衍忱說起冰藍離開前后留下的這種種安排時,心里就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對,更萬萬不妥,只是這些日子相思虬結,又兼以護駕之事使他腦中紛亂,那明明就是呼之欲出的一個關節,卻無論如何都顯不出來。
直到此時,說到這母女二人的危險,再從而聯想到冰藍也會有危險,他才總算明白過來自己的擔憂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一直都覺得,冰藍也許就潛伏在左近某處暗中襄助于這一切么?
冰藍不是已經破了童女之身,功力短期之內無法復原,也就無法與鹿子驍抗衡么?
那么,如果紫淵門在蘇氏母女請出暮淵之前就痛下殺手,而冰藍又現身相救的話,豈不是連她也要在劫難逃?!
想到這里,江勝雪一把抓住蘇芷凝的衣袖,聲音瑟瑟然發起抖來:“蘇姑娘,這請暮淵的事,非得入夜方能做么?能不能現在就馬上一試?”
蘇芷凝被江勝雪情急之中這么一扯,心下一驚,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他握住自己衣袖的手。
江勝雪被她這目光一提醒,頓時醒悟過來,連忙撒手,臉上已經紅了兩團:“勝雪失禮,姑娘勿怪!”
蘇芷凝搖了搖頭,面色柔和,表示不以為意,然后抱歉地看著他:“江公子,若是直接與暮淵見面,那是可以的,因為暮淵雖然被囚,畢竟還是神體,他要白日現身不在話下,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可以仰賴他來對付能夠在天龍紫氣場內出現的鬼靈。
但要勸動他出山,我們還須求助于子冉。可子冉自從被打入輪回之后便已是凡胎,她的靈魂只有入夜之后方能請到。”
說到這里,蘇芷凝頓了頓歇口氣。正如江勝雪初見她時所推測的那樣,她身子孱弱,體力上輕易不能勞累,哪怕是一次把話說多了,尤其是這樣需要邊思考邊說出來的話,都會讓她過于傷神而大損元氣。
趁著歇氣的功夫,她又想起一件事來。那是自她同江勝雪第一次見面就屢屢想要提起的,只苦于一直沒有機會,如今既然說到這里,便正好一并帶了出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續道:“江公子,我猜你是看我們母女二人和郡主都是伏魔人,有些將我倆同她混淆了。郡主是伏魔人,卻比通常的伏魔人技高一籌,因為她在入門之前,習練過紫淵門的《□□天經》。
《□□天經》是馭鬼之術,只有馭鬼人才擅長于請出鬼靈,伏魔人卻絕無如此行事的必要,故而通常的伏魔人,即使本領再高,也無法像紫淵門的人那樣得心應手地招魂喚靈。
郡主雖為女兒身而難以在《□□天經》上達到如紫淵門人那樣的修為,但她天賦異稟,再加上后天的刻苦習練,招魂喚靈的本領實為高于其他的伏魔人。
以我和母親這樣尋常伏魔人的功力,招魂請靈須得夜半子時方能做到。事實上,就是伏魔之功登峰造極如郡主當日,怕也只能做到天黑后即可,要在□□里做這件事,請公子恕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江勝雪頹然地點了點頭,知道是自己太過性急以致強人所難了。
他想了想,又道:“那今晚子時,你們作法的時候,讓勝雪在外守護吧,萬一紫淵門使些什么下三濫的手段,有照應總是好的?!?
這個要求并無不妥,蘇芷凝只略微想了想,便點點頭應允下來。
她再看了看江勝雪愁眉不展的模樣,像是下了個什么決心,索性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伸出一掌攤開在桌面上:“江公子,伸手過來吧?!?
江勝雪詫異地看著她,不解其意。
蘇芷凝微笑起來:“江公子這些天日日來訪,不正與當初令兄一樣,是等著芷凝摸骨相面的么?”
江勝雪恍然大悟,更是大喜過望,一時間不知該伸哪只手為好,只習慣性地動了動右手,見蘇芷凝一臉恬淡,想來哪只手都無妨,便坦然地讓她握了。
蘇芷凝沿著他的指尖,一寸寸指骨捏上去,力道不輕不重,有點像按摩,讓江勝雪只覺暢美舒適。他心里也還記掛著自己是男子而對方是女子,如此親昵的動作,雖然明知道是不得已而為之,也還是有些拘謹不安。
相形之下,蘇芷凝則是一臉平心靜氣的從容,她手上一邊在動,眼睛則望定了江勝雪的面容。
江勝雪覺得不甚自在,有心別開眼去避免同她直接對視,卻又擔心那會使她看不清楚自己的全貌,只得僵著眼神游移閃爍著,局促緊張有如初涉塵世的豆蔻少年。
蘇芷凝默然了一會兒,忽然輕啟朱唇,低緩地說道:“江公子,你有什么難了的心事,想要問命于天的,這便說出來吧?!?
江勝雪愕然注目:“呃?”
蘇芷凝抿了抿嘴唇,牽開一縷清淺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笑痕:“人固有好奇之心,想要于半百前便知天命,縱無天眼也要洞察天機,故而但凡聽說有能將人的命格算得準的,都會想要問上一問。
但一個人倘若不曾遇到什么難解之事,卻不見得會執著到日日都往那算命攤子前守著。
江公子此時一心牽系某事,我若避而不談,就算對別的事情說得天花亂墜,料公子你也是聽不進去的。
既如此,那么我們開門見山,直奔著公子最想要知道的那件事情而去,豈不省時省力?”
這一番率直的剖白讓江勝雪的拘束在一瞬之間沖到頂端,而后便散泄一空,心里反而松快了下來。
他看住蘇芷凝那雙黑白分明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咬牙點了點頭:“不敢相瞞,勝雪想問蘇姑娘的事情是……”
他斟酌了一會兒,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干脆把一切凝縮到最為簡潔:“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