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蓮字金咒打不到陰煞魑魅,沐冰藍正自失驚慌神,沒了主意,便聽耳畔蘇慧玨的聲音響了起來:“血雨對腥風!”
沐冰藍霎時醒悟,急翻左腕,盡力一揮,剛剛纔被刺破的守宮砂上,血液尚未凝結,頓時揚開一片紅霧。
與此同時,沐冰藍感到後心一暖,頓時明白是師父在後面借了她一把力,若非如此,她的這片血霧,也是襲不到敵人的。
得了蘇慧玨襄助,那團血霧便直直飛去,兜頭籠住了那隻陰煞魑魅。更妙的是,血霧打得及時,正好帶住沐冰藍剛纔打出的那道雖然落空卻尚未消散的蓮字金咒,一併撲向陰煞魑魅身上去。
由於蓮字金咒畢竟去得遲了,位置稍稍滑落,最後觸到陰煞魑魅時,是落在它的胸口,而非前額,並且字形略散,功力有所褪蝕。
所幸有守宮血霧助陣,兩道非致命的創傷加在一起,也足以散了那陰煞魑魅的元靈。
眼見危險解除,沐冰藍鬆了口氣,卻不敢稍事停頓,立即收功,撤了陰幻牢域。
結界一解,她頓覺剛纔越抽越緊、眼看就要被扼死的心臟陡地一鬆,暖熱的血液重新活泛開來,向快要結冰的四肢百骸奔流而去。
此時的她面色青白,嘴脣發烏,好在鹿子驍等人全都沉浸在大開眼界的驚駭和功虧一簣的沮喪當中,不曾注意到她的狼狽。
她全身回暖,才覺得脊樑發麻,心裡不由暗叫慚愧,同時卻也慶幸不曾在對頭面前失了顏面。
鹿子驍緩了口氣,面如死灰,卻又漸漸泛起紅來。他冷冷地看著沐冰藍,對她拱了拱手,淡淡道:“小師妹好身手,爲兄見識了!不過……”
他目光下移,停在沐冰藍的左腕上。重新覆好的衣袖之下,小小的傷口血痂初凝,只是袖口仍隱隱透出殷然之色來。
鹿子驍便露出了譏嘲之意:“守宮砂?呵!堂堂郡主,竟然還要爲人牽制,點下這般有辱尊貴的什物麼?”
事實上,見過沐冰藍的手段之後,他自然明白那守宮砂絕不是尋常人家束縛女兒的監守貞操之物,而是降鬼伏魔的法寶,卻故意用言語歪曲,只圖逞得一時口舌之快。
沐冰藍畢竟是少女,原本讓一個青年男子看見自己身上象徵貞潔的守宮砂已經十分羞人,更何況他還當著自己的面這樣直愣愣地把話說了出來。
她不禁臉上一熱,越發覺得難受,當下強忍著胸口已然開始翻江倒海的悶惡之感,極盡簡短地回答道:“大師兄承讓了!”對於守宮砂一節,只作不曾聽見。
鹿子驍恨恨地冷哼一聲:“哼!今日是我技不如人,可這下風,我可是不甘於敗的!小師妹可不要太驕傲了,爲兄這就回去再行苦練,改日再來拜會。後會有期了!”
說完這話,他便領著那幾名師弟返身離去,雖是敗兵,卻仍死撐著挺直脊樑,不肯露出悻悻之色來。
而沐冰藍也死死端住她的驕傲,直待他們去得遠了,才泄了繃在喉頭的一口氣,軟倒在蘇慧玨懷中。
蘇慧玨將沐冰藍抱回屋內,放到牀上,眼神中於憐惜心疼之外,更多了幾分嚴厲之色。
她先替沐冰藍推宮過氣,讓她嘔出了積在胸口的一團烏沉沉的血,才責備道:“藍兒,爲師既然讓你對敵,就是有把握憑你的本事,對付他們是不會受傷的。你本該不至於此,現下可知錯在哪裡了?”
沐冰藍喘了口氣,通紅了臉,低頭慚愧道:“藍兒錯在攀比心太重,吃不得對方激將,那些無用之話,藍兒明知不該,卻還硬要回過嘴去……”
蘇慧玨面色端嚴地點點頭:“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可你明明知彼,卻拿不好自己的分寸。
那陰幻牢域並非善界,多待在其中一分,對人身體的損耗便要多上十分!莫說你現在功力尚淺,哪怕將來已臻化境,也要知道自己的底線,不是說能熬多久就熬多久,而是要不得已時才用、一旦啓用就要快快結束比鬥,哪能頂著它把性命耗在口舌之爭上?輸了面子要緊還是輸了命要緊?真是兒戲!爲師今日讓你啓用此界,一是形勢所迫,再就是也看你剛剛學會此技,趁熱拿來練練也是好的,誰料你竟憑著它對人顯擺,這般態度,實在太過不端了!”
沐冰藍滿面愧色,小臉埋得更低,連連認錯道:“師父教訓的是,藍兒知錯了,今後一定更加努力習練,並修身養性,不敢再貪圖虛榮!”
蘇慧玨見她知錯能認,心下已經十分寬慰,更憐她身上有傷,當下令她躺好,起身去給她熬了一碗回暖湯來服下。雖然不是被惡靈反噬,沐冰藍這陰氣侵身之創,服下回暖湯也會好得更快些。
經此一役,沐冰藍越發沉下心來,刻苦修煉。《雲闕素心誌》記載的既是仙術,修煉者越是接近仙人般超然世外、心如止水的境界,效果就越是好。沐冰藍漸漸長大,也漸漸戒掉自己好大急功的浮躁脾性,學得益發又快又好。
在那一次挑釁之後,類似的所謂切磋,鹿子驍隔一年便又來上了一次。
那第一次來時,他還須他人的協助才能調動陰煞魑魅,到了第二次,他就能夠獨力調動陰煞魑魅了。
第一次交手,雖然落敗,他們也已經冷眼看出沐冰藍的那道防護結界似乎不能維持太久,而且她以血寫符,此法用來對付一隻鬼靈是沒問題的,而鬼靈一旦多了,她就會吃不消。
所以第二次他們再來,就變成了每個人馭使一隻陰煞魑魅,這便迫得沐冰藍非得改用其他方法來抵擋不可。
當然,他們有進境,沐冰藍也並非裹足不前。這一次她已經有足夠功力待到幾個陰煞魑魅出現之時,才以迅雷之勢打出一道陰幻牢域,而且並非圈住自己,而是圈住那幾只厲鬼。
厲鬼一旦入彀,立即慘叫欲逃。沐冰藍哪裡容得,手中早已祭出一道縛魂鏈,將它們幾個束成一串,動彈不得,只得困在陰幻牢域之內,從死命掙扎漸漸變成奄奄一息,氣力與鬥志全都沒了,一個個引頸就戮。
鹿子驍等人見狀大急,待要上前設法施救,卻見沐冰藍雙手抱臂,安然淺笑道:“諸位師兄慢來!這陰煞之體尚且不能抵受的結界,你們純陽之體還怕不被瞬間吸空?
再者,就算你們能在裡面常駐,又如何解我這縛魂鏈?”
鹿子驍等人一聽,心知不錯。沐冰藍這兩句話雖然聽起來夾槍帶棒,毫不客氣,事實上已經是頗含善意。既然純陽之體不能抵受陰幻牢域,那麼只要沐冰藍一開始就將這陰幻牢域打過去罩住他們幾個,那便相當於活生生害他們一個惡靈反噬。沒有陰絕草在手,他們也只得白白認栽。
想明白了這一節,幾個人不禁冷汗涔涔,當下再顧不得臉面,立即轉身落荒而逃。
而他們這一逃,再過了一年多也不見返來。蘇慧玨問沐冰藍可知其中緣故,沐冰藍細想之下,一邊思索著,一邊開口將自己的想法道了出來。
“他們這般沉得住氣,必然是有所顧忌。按照《紫陽天經》的層級,他們下一步當是練到一人馭多鬼了。但他們不知《雲闕素心誌》,料不到陰幻牢域的範圍到底能達到多大,憑他們那幾個已經可以獨力馭多鬼的人,到底能不能將鬼靈的分佈散開到陰幻牢域不能括及的範圍。”
蘇慧玨點點頭表示同意。陰幻牢域事實上不能散開到太大的地方,且不說她們這一兩個人功力總是有限,就算能夠做到,一旦這煞氣極重的陰幻牢域波及範圍太大,便會殃及無辜生靈,且這等殺生之法,同厲鬼害人並無差別,那樣一來,伏魔之人倒變成縱鬼殺生的魔頭了。
當然,迄今爲止,紫淵門的人還不知道這一點。但天長日久之後,雙方交手次數越來越多,他們遲早都會抓住陰幻牢域不可能覆蓋大範圍這個弱點的。
沐冰藍又續道:“而且,他們上次已經省悟到,陰幻牢域不但可以傷鬼,更能傷人,所以在練成抵禦陰幻牢域的法門之前,他們也不會膽敢前來送死。”
“那麼,《紫陽天經》中的什麼法門,是能夠用來對付陰幻牢域的呢?”
蘇慧玨一邊沉吟發問,一邊隨手拿起一旁的《紫陽天經》默本。她年紀已長,記憶力不能同正值年少的沐冰藍相比,因而常常要翻開《紫陽天經》原文來,逐字參考。
沐冰藍想了想,回答道:“若換成藍兒是他們,就會先練熾焰牆。
這熾焰牆本是頗爲無良的逼迫手段,是當鬼靈畏縮不前、不願作戰的時候,馭鬼人在四周結起這道即便是猛鬼也不敢靠近的至陽之界,等於是畫地爲牢,將鬼靈圈死,令它們再無退路,別無選擇,只能困在原地,殊死搏鬥。
若以熾焰牆之純陽來對我陰幻牢域之至陰,孰強孰弱姑且不論,就算陰幻牢域勝出,也定然會大受折損,未必還能有噬靈的功效,說不定倒反而變成鬼靈的溫良補品,助長它們的陰煞之氣呢。”
蘇慧玨一邊聽一邊翻看《紫陽天經》,不斷點頭。待沐冰藍說完,她便輕嘆一聲道:“這麼說來,咱們也得另闢蹊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