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二十天以前,他接到幫主鐵鴻飛從總舵傳來的命令,趕往鐵船幫閩南汀江分舵去辦一件差事。
差事辦完,他**病復發,于是悄悄乘小船上了岸,換上一身乞丐行頭。打算在回幫復命之前,順便混進離汀江較近城鎮干上幾票,如此方不枉自己大老遠跑來一趟。
汀江邊上有個小鎮,名為太平鎮,人口頗豐,物產比之周邊也較為殷富。
太平鎮對于他來說自然是個理想的地方,人多地熱生意才會好,這次他屁股還沒睡熱,買賣便已送上門來。
財神爺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相貌平平沒什么驚人特別之處,穿著也只不過比他好一點點。放在別人眼里,這人也許只不過是個窮困潦倒、倒霉見鬼的倒霉蛋,可他不是別人。他看得出這人是個練家子,但似乎練得并不怎么樣。
一個練武之人刻意打扮成這樣多半是心虛,多半是害怕被別人認出來。
既然不想被人認出來,除了改頭換面,隱藏自己的武功也非常有必要。這人改頭換面倒還湊合,可隱藏武功這方面就差了,顯然是條三腳貓,至少在他看來是。他不僅眼睛尖,武功在鐵船幫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看人手底腳上的工夫很少會出錯。
貓若是心虛,很可能是因為變成了條賊貓。老練的賊貓當然不會心虛,心虛的賊貓很可能曾經是條家貓,一條剛剛了從主人那里偷了東西的家貓。
本來貓越賊越不好抓,抓一條真正的賊貓他不敢夸口,但抓一只三條腿的賊貓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種機會你叫他怎么能錯過。
他立刻就盯上這個人,悄悄在后面跟著。一直跟了很長一段路,這人才將貓尾巴樹起來,將一尊巴掌大、笑口常開的玉佛捧手里,又是長吁、又是短嘆,愁眉苦臉像死了親爹一樣。
不過這人的煩惱并沒有持續太久,人一死當然就什么煩惱也不會有了,就算有,也帶不下去。
玉佛不僅笑口常開,而且光澤溫和、通體白潤,沒有一絲瑕疵,是塊上等的好玉。
他雖然不懂得如何去鑒別玉器,但也知道此佛必定價值不菲,縱然不是價值連城,卻絕非一般凡品。此行的收獲總算不小,目的已然達到,他即便連夜回到船上,掉頭向總舵返航,準備返航復命之后再將東西處理出去。
玉佛畢竟是來歷不明的贓物,脫贓銷贓當然要離做案地點越遠越好。可就在他迫不急待往回趕的途中,幫主的鐵船忽然駕到。
幫主親臨肯定是有大事發生,原來黑道盟主歐陽缺在主幾天前的決斗中戰敗身死,震驚江湖,黑道上的各幫派皆聞訊而至,紛紛趕往安遠縣城,去參加歐陽缺的葬禮。鐵船幫雖然為水上幫會,可也在當初結盟的九幫十八寨之列,當然不能列外。
他只好暫時將玉佛收藏妥當,跟著幫主眾人趕赴安遠。
次此九幫十八寨二十七名頭領盡皆到齊,雖然歐陽缺死于決斗,無報仇之說,但歐陽缺一死則勢必需要另立一位新盟主來管轄南方黑道。二十七名頭領于是在歐陽缺靈前立誓,哪一幫能殺死打敗歐陽缺的年輕人,就推舉這一幫來統領南方黑道,這一幫的幫主即是新一任黑道盟主。
眾人散去之時,幫主將他和另外兩條蛟龍一起叫到坐前,給這三個人下了條絕命的指示,令他們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搶在別人之前將夏紅葉的人頭提回來。
眼見一時無法反航回自己的老窩,他便將銷贓之事先放在一旁,連同其他兩條蛟龍迅速南下廣東,沿途追查夏紅葉的行蹤。
哪知此時突然又有一條重大的消息傳到他耳朵里,天南鏢局因鏢貨遭劫,居然把整個鏢局都賠了進去,被劫鏢貨竟霍然就是那尊他才到手的白玉佛。
能讓天南鏢局整個賠進去的東西縱然不是價值巨萬,也定會存在很大的干系,這種東西若要銷贓必然燙手之極。
燙手就不說了,還有比燙手更糟糕的,此事竟牽扯到神通廣大的流云堡,以流云堡在江湖上的耳目,沒準自己前腳將東西一拿出來,緊接著后腳便會到閻王面前去報到。
他終于能理解先前那人為什么要對著這笑口常開、價值巨萬的玉佛唉聲嘆氣,像死了親爹一樣。
這東西放在手里扔掉舍不得,拿出來賣又不敢,心里七上八下,走在路上時時刻刻都生怕被人看出來,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怎能不叫人比死了親爹還難受。
玉佛一下子變成**,他整個人頓時泄了氣。
但他并不是一個遇到難題就會退縮的人,他得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他必須想個兩全的辦法出來,即要銷臟得到銀子,又不能讓別人懷疑到自己身上。
他的腦子一向很有用,這次卻整整考慮了一夜,考慮的結果是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可以理解為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可以理解為等,等風聲過去,等事態漸漸平息,等到差不多不用等了再想辦法。
可惜的是,風聲還沒說起過去,事態才剛剛開始,他便不用再等,也不用再想辦法。青青不僅結束了他的等待,而且還替他想出了辦法。
青青的辦法雖然不夠聰明,卻簡單、直接、大膽。當一切辦法都失去作用的時候,簡直、直接、大膽也許才是最有效的辦法,她的辦法就是夏紅葉。
她帶夏紅葉去藏玉佛的地方找出玉佛,然后拿出去放到大街上叫賣,價錢合適便立刻成交,如此簡單的辦法有誰會想不到?真正難的是夏紅葉這樣的人不好找,武功厲害、有頭腦、膽大不怕死、說話算話的人,江湖上能有幾個?
有些事情你自己做不到,并不代表別人也做不到。
同樣,別人做不到的事,興許你自己就可以做得很好。夏紅葉敢將玉佛放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地賣,但沒有青青他也不可能會發現這條線索,可青青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呢?
乞丐顯然不會將自己做的案子告訴別人,因為這件案子一旦泄露,立刻就會給他帶來殺身之禍。
當夏紅葉對這個問題提出質疑的時候,青青用痛苦的神情回答了他,他沒有再接著往下問,青青的痛苦已足夠說明一切。
乞丐雖然養了不少女人,出門辦事卻從來不帶在身邊,他出門辦事身邊唯一的女人就是青青。
一個人若認為自己揀到了寶,多少都有些得意,他得意,青青便會遭殃。
他得意,便會忍不住在青青面前炫耀,甚至將這尊佛寶拿出來放在她面前炫耀,青青只能聽、只能看,只能忍受。
后來寶貝變成了**,青青只能在他面前保證絕不會說出去,只能保證自己絕不會離開他的視線。
青青沒有騙他,沒有離開他,卻殺了他。
以上即為青青在馬車上所講的全部內容,夏紅葉基本上挑不出有什么毛病。
白玉為什么會變成**,只怕沒有活人能比他更清楚,若不是他,天南鏢局也不會關門大吉。
汀江離歐陽缺的地盤不遠,離那個小老頭開的茶棚也不遠。就在那里,天南鏢局的三個鏢師兩死一逃,事情發生時間剛好能同青青的敘述對上。乞丐搶的寶貝,很顯然就是從那逃走的鏢師身上搜到的。
夏紅葉一點也不為天南鏢局覺得可惜,用那樣的人保鏢,出事完全歸他們活該。
青青當然不會知道那天的事,所以她的話可信度非常高,惟獨只有一處,讓夏紅葉有些疑惑。
歐陽缺死后,黑道上的人欲殺他而爭盟主之位,按道理這一路上應該會有很多幫派來找他,來要他的命。可除了一個鐵船幫以外,其余的八幫十八寨卻似乎沒有任何動靜,這不能說不奇怪。他忽然想起在袁籍家夜里出現的兩個黑衣人,這兩個人一個用雙刀、一個用軟劍,工夫不弱,不像是無名之輩。
他們一進來并沒有急著殺人,而是先問白清鳳到底是誰,顯然是對她和自己的身份感興趣。他們不像鐵船幫這伙人,上來就下殺手。鐵船幫的目的只是為殺人,他們卻在調查,他們難道與十五年前的事有關,提早對自己起了疑心?
從這兩人使用兵刃應該不難查出他們的底細,夏紅葉發現自己又多了條線索。
他低頭看了看青青,青青依舊睡得很沉,可她的睡相實在不好。
剛才僅僅是頭,現在她整個上半身幾乎都爬了上來,原本枕在大腿上的頭現已貼到夏紅葉小腹旁邊,一只手臂也已抱住了他的腰,就像在抱著一個枕頭。
孩子是不是都像她這樣,給條梯子他們就會往上爬,至于能爬到哪里,從來就不是他們擔心的問題。
夏紅葉竟似乎真的成了她的梯子,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