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紅葉牽著馬,跟在伙計后面,跟著他走上街道,在一家用木板架成的酒肆前停下,伙計幫他栓好馬匹,然后將他領了進去。
酒肆里僅掛著一盞紗燈,燈下有四個客人,赫然就是那天遭了山賊的劉家兄弟,四人沒等夏紅葉走近,就已起身,上前迎過去。
四人未提買馬之事,而是首先報上了家門。
他們自稱是湖北江夏劉家村人氏,認東漢末年荊州刺史劉表為宗,為同父異母的本家兄弟,在兩湖頗有勇名,平日里靠賞金和給商隊做保鏢為生。
干這一行當然少不了要遞帖子、拜山頭,他們時常在道上走動,同九連山的幾個當家都有交情,平日從山下過,留下路費便相安無事。哪知這回強盜們被逼急了,竟不按以前的規矩辦事,在半路上劫了他們的東西。
四人不得以,只好將黑龍旗交給那幾個同行的商人,讓商人們先回去,他們則跑上黑龍寨,上山找強盜們討個說法。
上山之后,山寨上的人倒沒怎么為難他們,只說寨主有急事,暫不見客,留他們過了一夜。翌日,天才剛剛亮,幾人突然被一陣歡呼聲吵醒,只見黑龍寨的寨主在眾人簇擁之下進了山寨大堂。不多時,立刻就有個嘍羅跑過來,告訴他們山寨打了勝仗,寨主聽聞他們在此,特意邀他們過去同飲慶祝。
四人也沒推辭,推杯換盞、嘴酣耳熱之際,幾人趁機說明來意,要討回被搶的貨物。黑龍寨主連連抱屈,飲宴結束后,便將東西原封不動盡數交還,因見他們人手不夠,又撥了十多個山賊幫著將車馬輜重運出了九連山。
四人對夏紅葉備言前事,卻仍舊沒提要買他的馬,夏紅葉不想同他們扯羊腸,忍不住道:“我的馬你們到底買不買?”那使熟鐵棍的大漢名叫劉順,是另外三人的兄長,劉順回道:“實不相瞞,我們兄弟四人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追你,到現在方才趕上?!毕募t葉道:“哦,你們追我何事?”
劉順忽朝自家幾個兄弟看了看,其中一人從肩頭上取下個搭包,劉順將搭包接過來,雙手送至夏紅葉跟前,鄭重道:“這是九連山幾個寨主送給公子的禮物,托我們一定轉交到公子手上。”夏紅葉嘴角輕輕動了動,問道:“里面裝的什么?!?
劉順道:“山上的人指名送給公子,我們哪里能輕易打開看。”夏紅葉淡淡道:“你不妨打開,我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也絕不會去收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眲㈨樢姥?,將搭包解開,里面是個長條形狀的木頭盒子,盒子雖然很新,樣子卻很普通,也沒有上鎖。劉順拿在手里掂了掂,里面沒發出聲音,他這才揭開盒蓋,只見盒底鋪著厚厚的紫稠,紫稠上規規矩矩放著一截刀鞘,竟和夏紅葉原來的刀鞘一模一樣。
刀鞘旁邊還附有一紙書信,夏紅葉先將書信拆開看了看,字跡措辭不敢恭維,但語意十分誠懇,大致內容是這樣:
--俠義無價,大恩無量,錢財俗物,小人喜之如命,君子視為糞土。夫堂堂君子,吾等安敢枉做小人,僅以此薄鞘一口,補君之失。刀之無鞘,無異虎之無皮,君為猛虎,豈可無皮,誠惶誠恐,萬望笑納。本該當面奉上,一來趕制倉促,時間不允,二來君有要事在身,吾等不便打攪,因而托劉家四兄弟代為轉呈。
--九連山青、赤、黑、白四大山寨同名敬啟。
夏紅葉眼睛里漸漸發了光,他突然伸出刀頭,在盒底拍了拍,刀鞘立刻從盒子里彈出來。
刀光一閃即沒,嗆的一聲,刀已入了鞘,嚴絲合縫,毫厘不差。
“很好,很好?!毕募t葉左手又握住了刀鞘,握得很緊,剛才刺出的一刀他用了五成功力,如果刀和鞘之間有絲毫錯位,刀還是刀,而鞘早已成了碎片。
他朝劉家四兄一一看過去,慢慢道:“勞煩你們下次見到他們的時候,代我說聲謝謝?!?
劉順道:“公子幫他們打敗強敵,他們不過送了把小小的刀鞘,‘謝’這個字何必去提它?!毕募t葉垂頭看著自己的左手,這些人當然不會明白山賊送他的東西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若是只老虎,這口刀鞘就是他的虎皮,老虎當然不能沒有皮,沒有皮的老虎根本就不是老虎。
他懶得再多說些什么,也不想在這里多留,他從不喝酒,又身無分文,這里他根本就待不下去。
馬還在外面,夏紅葉總算還有匹馬,他立即走出店門,劉順在后面喊道:“你的馬還賣不賣?”夏紅葉一邊搖頭,一邊解開了栓馬的繩子,手理了理馬頸上的鬃毛,牽著繩子頭也不回的往來處走。
劉順又連忙趕上來,口中叫道:“公子且等一等,且聽我說幾句話?!毕募t葉回過頭,看著他,等他往下說。劉順道:“公子大挫血手幫,將血里飛打成重傷,著實為道上的朋友出了口惡氣,也為我們行路省去了不少麻煩,我兄弟四人也有樣東西要送給公子。”他不等夏紅葉開口,便從懷中取下一皮囊,道:“這東西公子拿著,有了它,兩湖以及江西境內的官差就不會來找你麻煩?!?
夏紅葉雖然丟了笑面金剛,但搶劫大內佛寶的罪名并沒有丟掉,一路上過州過府當然還有些麻煩。
他接過皮囊,問劉順:“里面裝的什么?”劉順道:“這是總督府特批的獵捕公文,總督大人親手蓋的印,在公文未收回之前,我們四人可以在三省暢通無阻?!毕募t葉將信將疑,劉順又道:“公子力戰血手幫,分毫未取,事了便拂衣而去,不像是貪圖錢財之人,搶劫佛寶這樁案子,我看絕不會是公子做的,但再往前走免不了會遇到官差,你只要拿著這個,他們便不會過細盤問?!?
夏紅葉道:“你們將公文給了我,自己怎么辦?”劉順道:“這點公子大可放心,我們常在地方上走動,早就混得熟了,待這趟差事一了,就去總督府面見總督大人,看看能不能幫公子你洗脫嫌疑?!毕募t葉問道:“總督會信你們?”
劉順笑了笑,回道:“要得到總督特批的公文,哪是什么容易事,我們冒著九死一生,破了幾件大案,方才得到這一張紙。若不是因為我們,大人的烏紗現在只怕已經保不住,他本打算推薦我們為朝廷效力,但我們幾個游蕩慣了,哪里受得了公門里一大堆條條框框的拘束,大人勸不動我們,就給寫了這張公文,目的是方便我們日后在路上行走?!彼D了頓,接著道:“但這當然是有條件的,至于什么條件我就不多說了,我們同他總算還有點交情,他就算不相信,多少應該能聽一聽。”
夏紅葉沉默片刻,才將裝公文的皮囊收起來,緩緩道:“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眲㈨樀溃骸肮诱堉v。”夏紅葉于是將天南鏢局丟鏢的來龍去脈對他說了一遍。
劉順聽完后,長長嘆了口氣,接著同夏紅葉做了別,各自回到了原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