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鳳進來的時候并沒有順手把門帶上,黑衣人也僅僅只是沒忘記關窗戶。
所以書齋的門還是大開著,所以夏紅葉走進來的時候并不需要敲門。
他沒有敲門,黑衣人又剛好背對著門,剛好又將注意力全放在白清鳳身上,再加上夏紅葉的腳步實在太輕,用耳朵實在很難聽得見。
耳朵聽不見,可眼睛是一定能夠看見的,所以白清清鳳才會笑得那樣開心。
黑衣人看著白清鳳優美的笑姿,突然感覺自己就像是個傻瓜。
如果你能明白自己像個傻瓜也不是什么壞事,因為那表示你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會吸取教訓。吸取教訓之后,下次就很難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黑衣人當然也不例外,他得到的教訓雖然不夠深刻,卻很容易避免。
“你若不想讓其他人進來,一定要記得先關好門。”這就是黑衣人得到的教訓,很簡單的教訓。
不管是簡單還是深刻,只要是教訓,也許就會要人的命。
黑衣人現在的情況簡直就要命極了。
夏紅葉在他身后隨時有可能出手,隨時有可能要他的命。他不敢回頭,更不敢輕動,因為任何動作都有可能給對方造成出手的機會。
他不動,夏紅葉竟然也沒動。
對于夏紅葉來說,現在的問題并不是動與不動,而是殺與不殺。他若在黑衣人背后出手,黑衣人必死無疑,絕沒有人可以用背部來迎接他的刀鋒。
是殺還是不殺?夏紅葉將目光投向白清鳳,白清鳳在看著袁籍,袁籍正盯著黑衣人,因為黑衣人身上有他要的東西。
一切似乎都已經停了下來,白清鳳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讓夏紅葉動手殺人。她沒考慮好之前,夏紅葉只有等。袁籍卻在觀察,他必須看清情勢,想法子弄回自己的信箋。最不好受的就是黑衣人,等著被宰的滋味有誰能受得了?
受不了,心就會亂。
心要是亂了,離死便不會太遠,黑衣人于是開了口,說話本就是一種保持鎮定的法子。
他沒有回頭,背對身后的夏紅葉道:“閣下想必應該不會在人背后出手。”
夏紅葉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反問道:“你是個人?”
“我……”黑衣人又被卡住,因為他不告而入、偷偷摸摸的做法實在算不上光彩。
雖然不光彩的事時時刻刻都有發生,在江湖中看來那是再正常不過。但是你自己既然這么做了,就不配去規定別人是不是可以在背后殺你。
黑衣人衣服黑、褲子黑、鞋子黑,全身上下一黑到底,可臉總算還有點白,對于夏紅葉的置疑竟無法反駁。他只聽見身后又響起了夏紅葉刀鋒般聲音:“你若還算是個人,就應該轉過身來,對著我,用你的刀。”
“你既然是沖著我來,就應該堂堂正正地對著我,你要是有什么問題,也應該直接來問我。”夏紅葉沒有講出這些,他相信黑衣人絕不會不懂。
所以黑衣人將握住刀柄的兩只手垂下,轉過身,面對著夏紅葉,面對著他凌厲風發、銳不可擋即將出鞘的一刀。用這兩個詞來形容夏紅葉的拔刀絕不會過分,因為黑衣人已經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城中的小客棧里,第二次是在東山山頂。
只要見過夏紅葉拔刀,哪怕只有一次,無論誰都很難忘記。
黑衣人用的是短刀,刀越短,拔刀便越容易,出手的速度當然會更快,況且他的手離刀柄也非常近,比夏紅葉要近得多。他兩眼死死盯住夏紅葉的右手,只要這只右手一動,他有把握能比這只手更快。
夏紅葉已看出這黑衣人很會用刀,這人垂著兩只手,出奇的穩定,令人完全弄不清他即將出手的方位。只有真正懂得用刀人的才會這樣,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會用手去觸碰刀柄,絕不會向對手暴露一絲破綻。
兩人相互凝視,兩人的目光一樣冷。他們雖然才剛剛見面,連對方是誰都沒來得及問,甚至話都沒說上三句,可他們卻都有讓對方活不下去的理由。
安靜的屋子里頓時平添一股蕭殺之氣。
刀還沒有拔出來,血花也還沒有濺起來,袁籍的眼前卻似乎已經紅了。
他不喜歡看殺人,更不喜歡看在自己家里殺人。無論誰都不會喜歡有不明不白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家里。
于是袁籍清了清嗓子,他的嗓子一向不錯,一個人若是能做到正三品,那嗓子肯定不會差的。
從這種嗓子里發出去的話,就算只不過在說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同樣可以叫人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垂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袁籍清完嗓子,用他那正三品的嗓音道:“兩位深夜造訪,似這般對立如戟,豈不要讓人怪罪我袁某毫無禮數,不懂得待客之道?此處不少椅凳,二位為何不坐?”
白清鳳向夏紅葉瞟了瞟,夏紅葉會意,慢慢退后幾步,在一張長條椅上坐下,兩眼依然緊盯著黑衣人的雙手不放。
黑衣人本不愿坐下去,因為他的刀同夏紅葉不一樣。
夏紅葉的刀握在手上,他想怎么擺就怎么擺,想怎么拔就怎么拔,是站著拔還是坐著拔對他來說沒什么分別。黑衣人卻不同,他的刀固定在后腰,因此拔刀的方法也很固定。一但坐下去,整個人的姿勢就會改變,姿勢一變,拔刀即會受到影響,遠沒有站立時來得順手。兼之又有椅背扶手等障礙,出手速度必會打上折扣,哪怕只是一點點,對于高手來說已經足以致命。
可是他難道能不坐?主人開了口,他當然沒有理由不坐。
這世上沒有理由、不講道理的事雖然不少,但真正不講道理的人卻找不出幾個。強盜搶劫殺人不會同你講道理,但坐地分贓的時候那規矩就不小了。黑衣人翻窗入室、奪信逼主無道理可講,可夏紅葉一進來,他立刻就變得十分懂道理。
所以他也坐下,坐在夏紅葉對面,腰桿拔直,雙肩上聳,兩手垂放于扶手外側。這坐姿看起來就像是被人在脖子上架了十幾把鋼刀,說不出的別扭,可他若不這樣坐,兩把刀絕對很難拔得出來。
袁籍不懂黑衣人的難處,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想辦法弄回那兩封信。
現在機會來了,兩個人既然能聽自己一次,那么再聽一次也未嘗不可。
他又提起正三品的嗓音對黑衣人道:“袁某的那兩封信,先生想必已經過目。這本是袁某與朋友間的私人信件,與先生完全沒有任何關系。請問先生,現在是不是應該將它們物歸原主了呢?”
袁籍平時很少說話,但只要開口,通常都能讓人無法反駁。無法反駁的話當然不會沒有道理,黑衣人現在恰好又是個講道理的人。他左手略為一翻,兩紙信箋突然又變戲法般出現在這只手上,接著手臂輕輕一抬,信箋即慢慢悠悠向袁籍飄過去。
上弦月不知不覺已經斜得遠了,客房里的窗簾依然垂下,周圍漆黑如墨。
白無煙躺在床上,眼睛亮如明星。
她睡不著,一個女孩子長到她這么大,必定會有非常多的心事。她的心事尤其多,自從下山之后,她的一切就完全變了。白清鳳在她面前的時候比以前冷漠,夏紅葉完全不清楚去了哪里,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只是隱約能感覺到一股恐懼,對未知的恐懼。
這該死的恐懼,她只能一個人獨自忍受。
夏紅葉離開的時候,她的確很吃驚、很生氣,但隨之而來的孤獨卻令她近乎崩潰。
“我不配”,夏紅葉若是個懂事的男人,就不應該說出這三個字。他如果一聲不響默默地走,對白無煙反而更好,因為那樣白無煙絕不會怪他。
他有力的擁抱以及顫抖激動的嘴唇,無疑已將自己的熱情傳遞給了對方,白無煙不會不感受不到,這本就是她想要的。可絕不會有任何女人愿意聽到從男人口中說出“我不配”三個字,只要女人聽到這三個字,便一定會往壞的方面想。
首先她們會認為你這是瞧不起她們,其次她們會想到你做了對不起她們的事。女人要是輕易能忍受這兩點中的任意一點,那她就不是個女人。
白無煙是個女人,她當然很難忍受。
她恨說出這三個字的男人,恨得鼻子發酸,恨不得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