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紅葉突然想到了在袁籍家大廳里所見到的那副畫,那副畫雖然也很紅,可畫的是朝氣蓬勃、滌人胸魄是日出。
日出日落都非常紅、非常美,紅是一樣的紅,美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美。
有的人喜歡畫日出東海,有的人則鐘情于日幕西山,可無論是畫哪一種,紅這種顏色必定是少不了。夏紅葉見過的畫卷并不多,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跡的更是少之又少,如果說袁籍家那副算其中之一,那么還有一副則早已在他心里放了八年。
那副畫上面有山、有水,當然也會有一顆太陽,夕陽,上面畫的正夕陽西下。
山、水、夕陽,唯獨沒有一樣東西,紅色,那副畫根本就沒有任何顏色,同袁籍家里那副日出圖比起來,這副畫的畫工只能用小孩子涂鴉來形容。
就是這么一副拙劣不堪的草圖,對夏紅葉來說卻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因為這草圖便是破軍訣刀訣中的最后一篇,第十五篇歸神訣的全部內容。
夏紅葉身在孤舟,默默注視著潮涌不息、波奔浪逐的江面,又放眼望了望夕陽下的遠山,心中若有所思,目光及遠,人似乎漸漸看得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
此時星月已悄悄爬上了夜空,星月點綴著夜空中的云彩,云彩變幻凝結,倒影在江面上給人感覺宛如身在夢境一般。
梢公暫時收下帆布,在船頭摸出三個紙筒、三支箭和一張短弓,紙筒底部皆連有引線,顯然是煙火炮竹一類的東西。
三個紙筒分別被這梢公綁在三支箭的頂端,并一一點然,接著便是“嗖”“嗖”“嗖”三聲連響,三支響箭被射上了夜空,在夜空中依紫、紅、淡紅的順序逐次爆開。
青青抬頭朝上看了看,對夏紅葉道:“這三支箭代表了三個訊號,最先爆開的紫箭即是代表這艘小船的身份,紅和淡紅指的便是你我二人,紅色是我,淡紅是你,紅色說明來者為幫中自己人,淡紅即是同你一樣,代表本幫以外的人。”夏紅葉道:“這么說,此處分舵應該就在這附近。”
青青笑道:“這個我倒說不準,如果一柱香的時間之內大船沒有回應,就說明大船不在附近。若是大船上以綠箭為應,就表示我們可以上船,要是亮出黃箭則說明大船上有要事暫不見客,我們只好原路而回了。”
夏紅葉點了點頭,靜靜注視著遠處。
約莫過了半柱香長短,遠處忽有一綠色的光團劃破夜空,自東南方緩緩升起,“啪”的一聲爆散開來,梢公連忙重新將帆布掛起,回到了船尾繼續掌舵。
青青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并沖著他擠了擠眼睛,青青的意思他當然明白。
他們此去并不是真的去上船做客,他們是去做賊的。若是在地上,夏紅葉不會有什么顧忌,縱然失敗,想逃走也容易得多,但在水上做賊,就算成功,想撤退必然得先弄一艘船來。
要在鐵船幫的眼皮子底下弄走一艘船只能用一個法子,那便是反客為主,一上去就得將他們的首腦人物先制服一個。
因為夏紅葉在殺掉歐陽缺之后,他這張臉立刻被描畫成了圖形,九幫十八寨的幫主寨主人手一張,鐵船幫幫主下令捕殺,必然也會將此畫傳給屬下。所以夏紅葉只要一上船,受命捕殺的其他兩條龍一眼就能將他給認出來,一認出來就免不了要動手。
動手夏紅葉并不擔心,擔心的是動手之后如何脫身,茫茫大江若無船只接應,想脫身談何容易。
雖然青青是鐵船幫的人,本可以由她一個人趕去分舵,將蜂尾蛟放在那里的玉佛拿出來,但另外兩條蛟若是見到她一個人回來,必定會問其他人怎么樣了,他們可不像金老三,僅靠一塊銀牌就能蒙混過去。
這兩人一個號稱黃泉蛟,是個陰沉狠毒、殺人如砍瓜切菜的角色,一臉尊容看來仿佛就像是黃泉路上的惡鬼,普通人若長成他那副模樣估計連鏡子都不敢照。另一個也不省油的燈,九龍中他排行老二,是鐵船幫中地位僅次幫主和大龍的天狼蛟,此人狡猾殘酷、六親不認在幫中是出了名的,據說他最喜歡喝狼血,骨子里流的血竟比狼血還要冷。
青青平時一看見這兩個人,牙齒都不禁要打個冷戰,被他們盤問起來,那滋味絕不好受。她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絕過不了他們那一關。縱然將殺蜂尾蛟一事推在夏紅葉身上能保住自己性命,可想再單獨下船已是不可能,假若如此,發財之夢也只能化為泡影。
她看過夏紅葉的出手,對他的武功非常有信心,就算兩條蛟加起來也絕非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得將夏紅葉帶著,上船之后見機行事,由他拖住雙蛟,自己則抽身去找尋那尊只有她才知道藏在哪兒的玉佛,東西到手之后,再讓夏紅葉挾持著他們,這樣便可令其他幫眾投鼠忌器,逼他們將船開到岸邊,一但到了岸邊,鐵船幫的勢力再強也不足為懼了。
這項計劃實施起來當然有一定的難度,他們不得不非常小心,青青在臨上船之前還忍不住要拉一拉夏紅葉的袖子,顯然心中甚為不安。夏紅葉臉上卻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因為這件事他非做不可,就算他不想殺船上面的兩個人,可這上面的兩個總會來殺自己,與其等他們來殺,倒不如自己先找上去將他們殺了,況且那尊白玉佛說不定真會在大船上面。
月光流銀,遠處漸漸能看到大船模糊的輪廓。
待行至近前,可見大船上三根船桅已落了帆,船正拋下錨穩穩停于江心,夏紅葉所乘的小船在離大船三十丈處也落了桅帆,船速頓時慢下來,不再向前,反而在原地兜起了圈子。
只見大船之上慢慢放下一只小船,小船上有兩個人,一人搖著櫓、一人打著燈籠,搖櫓之人將小船搖到距夏紅葉十丈開外也停下不前,另一提燈籠的人這時大沖這邊聲喊道:“來的是什么人!”
青青正欲接口,卻忽然被夏紅葉一把提起來,攔腰抱住,緊接著刀光一閃,所乘小船上的桅桿已被砍成了三截,船上剩下一截,脫出的兩截,一截被他一腳踢到了江面、另一截被他收刀之后一手抓住。
他的人一手抱住青青、一手抓著斷桅,縱身提氣,從船板上躍起,雙足在江面上的那截斷桅上落下后又是一點,人再度借力彈起,瞬間已到了迎面停住的小船之上。小船上的兩人一臉錯愕,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木樁一樣呆立若癡。
夏紅葉沒理他們,手中另一截斷桅趁機又拋了出去,落在大船與這艘小船之間的水面上,效仿剛才之法,兩度縱身,此次手中少了一樣物件,身子比剛才更為輕捷,所以跳得更高、更遠,落下之時,剛好停在了大船的甲板上。
大船上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又是驚訝又是佩服,有的人已忍不住脫口而出:“好輕功!”
最為吃驚的還是青青,她剛才正準備接口答話,可冷不防眼前就突然一花,于是趕緊將眼睛閉上。誰知這一閉再一睜開,自己仿佛就被一陣風吹起來一樣,恍惚間已換了個地方,再回頭看看自己剛才容身那艘小船,卻還孤零零停在三十丈開外。
夏紅葉四下掃了掃在船上的眾人,沉聲道:“黃泉蛟、天狼蛟在不在?”人群中有人接道:“你找黃泉使和天狼使干什么?”夏紅葉冷冷道:“去告訴他們,就說他們要殺的人已經來了。”
人群頓時開始騷動起來,已有人喊道:“是他,幫主要的人頭來了,大家快操家伙!”一時間刀槍閃爍、箭上弦、弩上膛。
刀光忽又閃起,刀光一閃其它所有的刀都已失去光芒,再閃,槍斷、弓折、弩破。
夏紅葉的眼睛亮如刀鋒,又將剛才說過的話重復了一便。
“我說的話很少再說第二次,快點讓黃泉蛟和天狼蛟出來,誰再多動一下,誰就得死。”
沒人敢妄動,沒人認為他在開玩笑,原本騷動的人群這時安靜下來,從中間往兩邊分開,一個人慢慢走了出來,走到夏紅葉對面。
這個人樣子很安靜、步伐很從容,他的長相沒什么太大的特點,本應該是很正常的一副面孔。有特點的是他這個人,好好的一張臉,到了他頭上給人感覺卻猙獰有如厲鬼,鬼眼里也在發著光,陰森森的同一旁火炬上發出來的熱光形成強烈對比。
這雙眼睛現在正看青青,青青低著頭完全不敢朝他回看,只有黃泉路上的惡鬼才會有像這樣的眼睛。黃全蛟問青青道:“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呢?”他說話時深沉陰冷,就仿佛置身在冰冷黑暗的江水底下。
青青指著夏紅葉,囁嚅道:“都……都被他殺了。”黃泉蛟冷冷道:“那你還敢把他帶到這里來?”青青道:“我不帶他來,他便連我也一起殺了,反正你們要去找他,我把他帶過來豈不是更省事,到了水上,你們難道還怕他飛了。”她說完已跳到了人堆里,臉上露出害怕之極的模樣。
黃泉蛟點點頭,盯著夏紅葉冷笑道:“不錯,到了水上那就是你自己找死。”他剛說到死字,右手已抬了起來,夏紅葉看著他的手,他的手很細很長,并不像是能殺人的手。事實上他殺人一向很少用手,他抬手只不過是因為指甲縫里染上了灰塵,只不過想將里面的灰塵彈一彈。
可就在他彈灰塵的同時,胸口卻有一排銀芒疾射而出,夏紅葉正注意他的手,攻擊卻來自胸口,銀芒射出,同樣疾打夏紅葉的前胸,夏紅葉一動不動,仍舊還在看著他的右手,因為此時他的右手突然變成了青色,四指伸直并攏,已毒蛇般插向夏紅葉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