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館的招牌“乒”的一聲砸在了地上,大街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夏紅葉雖然沒有受傷,但離他最近的幾個人卻遭了殃,橫在地上,也不知是不是還能活得成。
一隊負責治安巡邏的官差大叫大嚷著分開人群,朝這里直奔過來,夏紅葉馬上意識到自己在城里是呆不下去了,地上的人不論死活都與他脫不了干系。
他得趁著城門守衛尚不知情立刻出城,找個地方避一避。
太玄觀。
天底下有很多道觀都叫這個名字。
這里就是眾多太玄觀其中的一個,紅墻黑瓦非常普通,看起來同別的道觀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夏紅葉對這個地方還算滿意,雖然此方觀主除了身上穿的道袍外,完全看不出半有點出家人的樣子,但他并不介意。他手上銀子一拿出來,那隼眼鷹鼻、面容刁鉆的中年道士突然就變得順眼許多,這世上又有什么東西的效率能高得過銀子?
道觀里的房間比起原先住的小客棧價錢要貴一倍,可環境好多了,窗外綠樹成蔭,即通風,光線又好。不似原先住的地方,陰暗潮濕,到處都充斥著之前住客所殘留下來的氣味。
夏紅葉關上門窗,在床邊坐下,從懷中摸出白無煙昨晚送給自己的香囊袋子,用那塊繡牡丹的手帕包了起來。他呆呆地看手上的東西,漸漸出神。
何時才能再見到她?何時清輝照玉臂,倚虛幌,共訴衷腸。
想起白無煙,他心中感到一陣溫暖,他突然有一種想要緊快結束這一切的沖動。
他看著自己手里的刀,慢慢將香囊及手帕收回懷中。接著脫掉靴子,放在床腳下,然后拉下帷帳,縱身一躍,人已上了屋梁,豎起后背靠著梁架,兩手抱刀于胸,兩只腳盡量前伸,重重的眼皮終于沉了下去。
屋梁并不寬,人睡在上面若想不掉下來,必須隨時保持警惕,這也是夏紅葉有床不睡,而睡這里的原因,他不能睡死,必須隨時保持警惕。況且床的位置實在太過顯眼,很容易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屋梁卻在上面,暗算之人若不走進來,根本就發現不了他。屋梁離屋頂也很近,只要屋頂上有什么異常響動,他的耳朵一定能捕捉得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中他好象聽見有人在敲門。
聲音很輕,仿佛生怕將他給吵醒了,他沒有應聲,只希望敲門的人以為自己已經睡著,自覺走開。可這聲音卻似乎并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敲門的人甚至開始喊他。
夏紅葉不能再繼續裝睡了,他差一點就要問“是誰。”,但話一到嘴邊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因為敲門之人的聲音太誘人、太好聽,敲門的居然是個女人,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回應這女人又甜又媚的召喚。
敲門聲終于停頓,女人又輕輕喚了兩聲,一根蘆管這時透過窗紙從外面扎了進來,一進來就從管口冒出一縷縷白色的煙霧。
煙霧漸漸散開,漸漸充滿了整間屋子。
夏紅葉拉起胸前的衣襟,將鼻子埋在里面,一雙冰冷鋒利的眼睛靜靜注視門和窗戶,等著吹煙和敲門的人從外面進來。
直到過去小半個時辰,外面才又有了動靜,一截鋒利的短劍從門縫里探出,往上輕輕一帶,門閂便被挑開,一只白凈纖細的手立刻推開房門,手的主人卻站在門外。夏紅葉在高處,視線為門上的頂墻所阻,僅能看見這人胸部以下的裝束,竟也是道士打扮,看來應該是女道士。
女道士旁邊也有個道士,夏紅葉認得出這道士穿的鞋子,正是此方觀主,那個隼眼鷹鼻的中年道士。
他聽見那中年道士對女道士說:“你怎么不進去?”
女道士似乎笑了笑,說道:“沒想到他居然睡得這么香,老半天連呼嚕都沒有打一個,也不知道你那些玩意究竟管不管用。”她的語調已少了初時的嫵媚,但依舊很好聽。
中年道士哼了一聲,道:“你放心好了,他不死死睡上六個時辰,休想醒得來。”
女道士道:“可他睡覺時已將床帳拉緊,你的**若是進不去呢?”中年道士道:“我早就將床底給挖通了,你難道不知道?”女道士“哦”了一聲,腳下依舊沒動。
夏紅葉朝床底看了看,雕紋之間的空隙果然比一般床要大得多,干這種勾當,他們顯然早就已經是輕車熟路。
中年道士在門外,聲音開始有些不耐煩:“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舍不得要這小子的命?”女道士回道:“你知道我的心一向都很軟,他和我無怨無仇,你要我怎么能狠得下心來。”中年道士嘿了一聲,冷笑道:“你這么喜歡男人,怎么不去開窯子。”
“我呸,你這狗東西。”女道士罵道:“姑奶奶雖然生性風流,但絕不會去做**,要是我看不上眼的男人,他就算跪下來求我,姑奶奶連一根手指頭也絕不會讓他碰。”
中年道士道:“那么說你是看上這小子了,他究竟有哪點好?”女道士道:“他哪點都好,既年輕,長的也不錯,武功又高,最少比你要強幾萬倍。”中年道士冷笑道:“武功好不見得長命,長得好必定不中用。”
女道士道:“再不中用也比你強。”中年道士道:“就算比我強又怎樣,他能強得過銀子?只要他的命一到手,你就可以賺一大筆銀子,一大堆好看又中用的小白臉排著隊任你挑。”
女道士忽然嘆息一聲,緩緩道:“我本打算過了今晚再動手的。”中年道士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道:“那可不行,過了今晚你只怕更加動不了手。”女道士道:“若放在六七年前,我也許會下不了手,但現在不同了。”
中年道士問道:“有什么不同?”女道士道:“六七年前我還太年輕,一直不明白一個道理。”中年道士又問:“是什么道理?”
女道士道:“再好的男人也比不上銀子,這世上根本沒什么東西能比得上銀子。”中年道士道:“這個道理我早就明白了,看來我們在這一點的看法上還是一致的。”女道士道:“可我卻不明白你,我要銀子是為了拿來花,你要這么多銀子干什么?你即不想娶老婆生孩子,又不懂得享受,凡是花錢的事,我從沒見你沾過,你難道真的打算將它們全部帶進棺材里?”
中年道士笑道:“人活于世,總得有點樂趣。有些人的樂趣是嫖,有些的人樂趣是賭,有的人愛吃喝,有的人喜歡偷盜,我喜歡的便是銀子。倒不因為銀子可以花,而是它們本身就很吸引人,我晚上要是不在床底下放幾箱白貨,連覺都沒法睡得塌實。”
女道士走近了一點,背靠著門墻道:“看來你死的時候,棺材里若是不放上一堆銀子只怕也很難斷氣。”中年道士道:“我倒沒考慮過這個,我雖然喜歡在銀子上睡覺,卻并不希望死在銀子上。”女道士道:“我也知道你膽子很小,冒險的事基本上不會去做,可這次卻實在有些太冒險了,你難道不怕會死在銀子上?”
中年道士立時警覺起來,道:“里面什么情況?”女道士朝里探了探,又道:“情況暫時還沒有,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中年道士道:“哪里不對勁?”
女道士道:“我只看到床下有雙鞋子,卻沒見到他脫下來的衣物,他難道穿著衣服睡覺?”
中年道士道:“他來的時候,眼睛里血絲一條一條的,必定是太累了,所以連衣服都懶得脫。”
女道士還是有些不安,猶疑道:“我們這伎倆對他真的管用?我總覺得自己好象一直在被人盯著,渾身不對勁。”她又不放心地朝里探望,這次她看得比較仔細,沒忘記將頭給抬起來。
夏紅葉仍舊在再梁上靠著,女道士抬頭看見他時,原本小巧的嘴巴已張得能吞下一整個雞蛋,一雙仿佛隨時都能滴出水的眸子里也滿是驚訝。僅僅是驚訝而已,因為夏紅葉看起來很安靜,好象在上面呆著很舒服,完全沒有半點想下來的意思。
中年道士卻看不見屋內情形,他一把奪過女道士手中的短劍,搶上前道:“我本也沒想過要去害他性命,可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送上門的生意豈有不做之理?送上門的銀子怎能不叫人手癢。”
話還沒講完,他的人已沖進屋內,舉起短劍,兩眼冒光,照著空床一劍劈下。
短劍剛劈到一半,女道士忽然伸出右手在他后肩拍了拍,他莫名其妙地回過頭,女道士又伸出左手朝上指了指,他的腦袋也跟著朝上抬了抬。
“當”的一聲,先是短劍著地,緊跟著中年道士也一屁股落了實,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喘著大氣,口中除了“你……你……”之外再發不出其他調子。
相比之下他身后的女道士就顯得安然自若、一臉輕松。
女道彎眼瞄著夏紅葉,嘴角帶著輕輕的笑意,這使得她那張原本二十六七的臉容一下子年輕了三四歲。夏紅葉居然不敢朝她看,道士本應該是出塵脫俗、遠在世情之外,現在這女道士看起來倒真有點像遁入玄門的出世美人,可美人的眼睛卻偏偏不老實。
這雙眼睛明如秋水、柔似春風,簡直鉤死人不償命,**的道袍穿在她身上已是一種罪惡。夏紅葉的心也被這種罪惡刺激著,忍不住狂跳,他只能不去朝那女道士看。
他看著自己的刀,問下面的中年道士:“你希不希望自己死在銀子上?”
中年道士擺頭搖手,急忙道:“只要公子饒在下一命,在下愿將所有的銀子都交出來,連帶著這間道觀我也不要了。”
夏紅葉道:“我不要你的銀子,也不要你這間道觀,只是幾句話要問你,我希望你能說實話。”
中年道士道:“我一定講實話,出家人不打妄語,公子要是不信,我這就在三清面前發誓。”說罷舉手指天,大聲道:“太清仙境太上老君道德天尊混元上德皇帝……”
“住口。”夏紅葉打斷他,冷冷道:“你再說一句多余的話,我立刻殺了你。”中年道士這回半個字也沒說,他是個聰明人,但聰明人若做了傻事后果就很嚴重了。
夏紅葉淡淡地問道:“我這條命值多少錢?”中年道士道:“三萬兩。”他的回答果然已沒有多余。夏紅葉道:“三萬兩不是一筆小數目,你們殺了我之后找誰拿錢。”
中年道士道:“不用我們自己去拿,只要得手,就會有人自動送過來。”
夏紅葉道:“哦,送錢的人是誰?”中年道士道:“這個我們到不清楚。”夏紅葉道:“你們既不知道找誰拿錢,也不知道送錢的人是誰,怎么就能肯定殺了我之后一定會收到銀子?”
中年道士道:“我們確實不知道是誰想買公子的命,但這消息絕對可靠,因為這消息是從流云堡放出來的,只要是從流云堡放出來的消息那肯定是千真萬確,絕對假不了。”夏紅葉道:“流云堡?那是什么地方?”中年道士想了想,說道:“具體是個什么地方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你若有什么問題要解決,又不方便親自出面,都可以去找他們,當然你得事先準備好一大筆銀子。”
夏紅葉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一得手,流云堡就會派人把錢送過來?”中年道士道:“流云堡只負責在江湖上發布消息,至于送錢的人是不是他們就很難說了。”夏紅葉陷入沉思,他已意識到流云堡絕不是個簡單的組織,他們干這一行就意味著要知道許多別人的秘密。這些秘密無疑就相當于**的引線,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點燃,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將自己炸成粉碎。
想要拆除引線,沒有極厲害的手段當然不行,江湖中能有此種能耐的人肯定不多。夏紅葉沒有再接著問下去,接下來的問題這道士肯定回答不了。他正準備要兩個人走,卻發現那女道士不知何時已靠著床坐下,一看到床,他心中的罪惡又強烈了一些。
女道士見他朝自己看過來,又對著他淡淡地笑了笑,腰枝略略一扭,人站了起來,胸口比之前挺高少許,她似乎不肯放過半點勾引夏紅葉的機會。
夏紅葉這回連話都不敢說了,他不說話,女道士卻好象有意要和他過不去。
女道士道:“關于流云堡,這牛鼻子知道的沒我多,你想不想聽聽?”夏紅葉點點頭。女道士仰頭注視著他,笑道:“我聽說流云堡一共有大大小小五位堡主,都是一等一的絕色美人,她們不僅人長得美,也是江湖中最有錢的女人,而且都不曾談婚論嫁。公子你武功這么好,隨便娶一個回來,那便是丁香美人一手在抱,富貴榮華滾滾而來,這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夏紅葉道:“流云堡的堡主全是女人?”他顯然有些吃驚。女道士道:“怎么,你瞧不起女人?”夏紅葉閉上嘴,他并沒有半點瞧不起女人,只不過認為這么危險的一行實在不適合女人做。
女道士接著道:“流云當然指的是女人,她們五個人就好比飄在天上的五朵白云,你要是不想讓白云從身邊流走,就得想辦法將她們摘下來?”
夏紅葉冷笑道:“云怎么可能摘得下來,人想若摘云,只會從天上掉下來摔死。”女道士道:“那也是沒辦法事,你若希望找出想要你命的人,就必須摘一朵下來。”夏紅葉又不做聲了,要他命的人并不是流云堡,他難道真要用刀去對付這五個女人。而不用刀似乎只能按照女道士說的去做,這算什么事!
女道士的眼光又變得溫柔許多,細聲道:“只有沒本事的人才會被摔死,你當然不同。”夏紅葉道:“你是說我有本事?”女道士道:“你有沒有本事,現在我還不清楚。”
夏紅葉道:“要怎樣才能讓你清楚?”女道士用眼睛向一旁的中年道士掃了掃,夏紅葉也朝他看了看,對他道:“你走。”又對女道士道:“你留下。”
中年道士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拖著發麻的雙腿,沿著墻壁摸到了外面。
女道士紅著臉,規規矩矩坐在床邊,兩只細手按在緊閉大腿上面,看起來又羞又媚,簡直就像個思春的小媳婦。
夏紅葉忍住沒朝她看,他不敢看,因為他心里有鬼。
女道士瞟了他一眼,咬著嘴唇道:“你干嘛要人家留下來?”夏紅葉道:“剛才是你在敲門?”女道士小聲道:“是我。”夏紅葉問:“敲門找我?”女道士輕輕“嗯”了一聲。
夏紅葉又問:“找我干什么?”女道士垂下頭,聲音比剛才更小:“我找你干什么,難道你不知道?”夏紅葉忽然轉向她,道:“那你怎么還不進去?”
女道士親昵地罵了一聲,順手除下道袍,又脫去鞋襪,迅速縮進了床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