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官道上飛馳,青青已在車里睡著了,她剛才說了很多話,她所講的事有可能并不復雜,但條理卻很分明、思路也很清晰。
對于一個沒念過多少書、對于一個像她這么大的孩子來說,能依據目前情形勢,作出一個這么大膽的發財策劃似乎有點讓人不可思議。夏紅葉當然也有這種想法,他甚至開始有點佩服青青這孩子,并不是佩服她的機靈大膽,而是佩服她的眼光。
他很難弄明白,青青到底是看準了自己哪一點。
如若換成了別人,別說拿錢,她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個問題。
她不傻,要不是能肯定自己不會對她不利,要不是看得出自己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否則她絕不會冒險將剛才那些話說出來。
她的年紀雖然小,但不乏江湖歷練,無論誰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慣了,都不可能去輕易相信一個其他的人。難道真的如她所說,真的是她吃定了自己心腸太軟?亦或是這本就是別人設的一個圈套,青青莫非又在這個圈套里充當一個引他上鉤的包子?
如果真是一個圈套,那乞丐顯然就不會是真死。
夏紅葉努力思索發生過的每一個細節,他突然想沖回去看看,看看那乞丐是不是真的死了。
青青動手殺那乞丐的時候,他腦子里正在發怒,憤怒的情緒充斥著他的神經,以至于沒有去注意那乞丐是不是在裝死。青青殺人后一副驚慌害怕的樣子也很可能是在刻意裝給他看,目的是為了讓那把匕首留在乞丐身上,因為一旦將匕首拔出來,就很容易會漏出馬腳。況且一個孩子殺人之后不免會有些害怕,因害怕而不敢將匕首拔出來這完全說得過去。
如果乞丐是假死,那他的幾個同伙一定也是假死,如此一來,唐回頭必定同他們是一伙人。他看過唐回頭的出手,他的刀非常快,殺起人來非常有經驗,絕對是個非常難纏的角色。
夏紅葉發現自己實在不夠謹慎,雖然以上這些只是沒什么根據的猜測,但這些猜測已足以令人警惕。
他心下告戒自己,以后遇事勢必小心在意,一定要冷靜,一定要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人就是這樣慢慢成長的,進步的過程本就是一連竄的自我反省,錯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發現不了或不愿去發現錯誤。
乞丐和他同伙是不是真死,他已無法確定,但他現在卻可以確定另外兩件事。
第一件事:青青現在真的是睡著了,頭枕著他的大腿,睡得很沉。
東瀛有一批特殊的武士,他們擅長刺殺、窺探以及竊取敵人緊要、機密情報。他們往往于夜間出沒,他們就像黑夜里的影子,無論多么嚴密的守衛,他們總是能影子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悄然潛入,得手后,等到敵人察覺之時,他們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根本就沒有出現過。有的人稱他們為黑夜里最可怕的影子武士,也有的人叫他們忍者。
忍者經常在黑夜里行動,所以他們對聲音的敏銳遠遠超出常人。夜黑人靜正是人睡覺的時候,他們在刺殺目標之前往往都要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目標是不是已經真的睡著。如果真的睡著,他們會毫不猶豫地下手,如果是裝睡或尚未睡沉,他們就會靜靜忍耐,為致命一擊做充分準備。
夏紅葉雖然不是忍者,但他也懂得如何去分辨一個人是真睡還是假睡。
人一但沉睡過去,呼吸節奏同清醒、半醒時是有區別的,你可以控制自己清醒時的呼吸,可睡著之后,腦筋除了做夢以外,根本就沒法命令自己去干別的事。
從青青的呼吸來判斷,她確實已經睡著,她之前如果是在說慌,現在又怎么可能安心枕著夏紅葉的大腿白日做夢?
這多多少少能讓夏紅葉心里稍稍寬慰一些,他對第二件事也更為確定了一些。
無論青青是真的想發財,還是這只不過是別人設的一個圈套,他都已決定去幫青青做一回賊。
就算是圈套,他反正孤家寡人一個,想脫身隨時都可以,只要小心謹慎,斷然不會輕易送了性命。這件事如果是個圈套,顯然應該早有預謀,設這個圈套的人很可能就是那個秘密的仇家,當年的事既然是這人秘密策劃,現如今最早警覺的也一定是這個人。
夏紅葉上午才向林從容表露自己出現在江湖上的動機,現在過去不到兩個時辰,消息不可能傳得如此之快,除了這個秘密仇家還有誰會提早對他下手?所以只要他將計就計,故意鉆進這個套里,便說不定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從而查出那秘密兇手的真實身份。
現在他必須趁著坐車這段空閑,將青青剛才說的話再仔細斟酌一遍,將每個細節再重新認真理個頭緒出來。
青青剛才說出了一段令他頗為驚訝的事情,事情基本上是這個樣子:
她們這幫人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團體,這幫人也是有背景、有組織的,而且這組織還不小,竟赫然是長江中下游一帶,最具實力的水上幫會——鐵船幫。
鐵船幫獨霸長江將近二十載,只要是與水字沾得上邊的買賣,若沒有鐵船幫幫主的點頭,縱使是封疆大吏的兒子、王孫貴族的親戚一下水照樣得翻船。水面上的營生比之在地上那完全是兩回事,你就算對這伙人恨得牙癢癢,卻也只能望江興嘆,只要到了水里你就會發現,再厲害的老虎反而倒不如一只貓有用。
適才被青青殺死的那個乞丐便是鐵船幫九條蛟龍中的其中一條,九龍的地位在鐵船幫中僅僅只次于幫主,所以青青殺他的時候才會特別害怕,所以才會死纏硬拉地要呆在夏紅葉身邊。鐵船幫的種種酷刑她并不是沒見識過,這些五花八門的酷刑都是歷代刑堂長老多年以來智慧的結晶,隨便哪一種,都足以使人巴不得閻王爺快點派鬼差來,派他們來將自己快些救走。
青青以下弒上、叛幫背教,這行止無論放在哪個幫會,情節都無疑是嚴重無有過之,已完全能享受眾多酷刑中檔次最高的那一種。
她在敘述中提到鐵船幫“刑堂”這兩個字的時候,人突然就從夏紅葉對面的座位跳了起來,一下子撲到他身旁,挨著他坐下,急忙說了句:你別想撇開我,我要是半刻看不到你,保證馬上一頭撞死在樹上。
蛟即生活在水底下的野龍,傳說它們通常都是:要活在水里活、要死在水底下死,是一種死活不肯上岸的動物。那乞丐既然為九條蛟中的一條,平日里當然也應該呆在水上面,可他到底不是真蛟,他是個人,而且是好財好色的人。
像這樣的人一天到晚呆在水上,時間一長難保不會憋出病來。
所以的每當生活乏味了,他便會上岸找找樂子,找找錢財和女人。怎奈鐵船幫的仇家著實不少,若是給人認出來,找樂子豈非即刻就成了自找麻煩?上了岸可就不再是歸他們鐵船幫說了算。
但這問題卻難不倒他,什么樣的人麻煩最少?答案是乞丐,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找一個窮叫花子的麻煩,只要扮成乞丐,還有誰會來多看他一眼?
他上岸是為了找樂子,可做乞丐又有什么樂趣可言?
煙花柳巷他絕對不能去,乞丐逛窯子豈不是存心要將別人的眼睛珠子給摳出來,生怕別人的眼睛珠子不夠亮,生怕他們不知道自己是鐵船幫的人。
新問題立刻又隨著來了,乞丐找樂子這確實有點讓他頭疼。可他的頭很聰明,很快就已不疼,很快想出一套聰明法子。這法子的聰明之處在于不花錢就可以找女人,而且找的女人遠比窯子里面的要干凈得多。
沒人會過多去注意一個骯臟的乞丐,但乞丐卻可以躺在地上細細的觀察別人。
他要觀察的當然是女人,漂亮年輕的女人。只要是被他觀察看上的女人,他便會想辦法將這女人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說不準哪天興趣來了,他便會趁著夜黑風高萬籟皆休的當口,連人帶被子一把扛走。他不像別人,他對女人一向不急,因為他的大船從來不會靠岸,女人一上去,除了投江自盡,就只能乖乖任他擺布,既然如此,又何必太過著急。
他在岸上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乞丐,可回到船上身子一搖,便立刻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就算是皇帝只怕也沒他快活。
女人找到了,可麻煩又來了。
一個兩個沒什么,但他卻慢慢對這種事上了癮,女人慢慢越找越多,女人一多養起來就越麻煩,不僅麻煩,而且費錢。
如若不找一大堆白花花、亮晃晃的銀子回來,僅靠幫中那些收入,這些嬌娃小婦斷然是不會乖乖聽自己的話。
所以他裝乞丐不能只看女人,還得順便看看銀子,看看誰像是有一大把銀子的主兒。
銀子和女人不同,女人他可以不急,只要摸清楚底細就不怕她們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銀子卻是越快撈到手越好,這東西大家都愛,遲了很可能就會落到了別人手里。
女人可以慢慢來,銀子一定要快,想要發大財,眼睛、鼻子、耳朵一定要特別尖,一定要比別人先看到、先聞到、先聽到。
正因為他眼睛、鼻子、耳朵比別人尖,所以他的財運一直不錯,尤其是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