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喊他小三子,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以他的年紀,兒子都可以再給他養個孫子。
以他的年紀完全有資格被人叫一聲三爺,但是三爺這個稱呼他聽起來有點不慣,他認為“爺”是用來稱呼老頭子的,還是三哥聽起來年輕一些。
小三子無疑比三哥更加年輕,可小三子這個稱呼并不是人人都敢叫的,就算有人敢這么叫,能喊得他心情愉快的人卻只有一個。
青青這孩子總是有辦法能招別人喜歡,這是她的本事,也許正因為她有這本事,所以才能在鐵船幫狼堆里混得下去。
她并沒有見過金老三幾次,卻已摸清了他的脾胃,一聲小三子便將他的瞌睡蟲趕到了九宵云外。被一個活潑靈秀、招人喜歡的小姑娘親熱叫上一聲,金老三若還能睡得下去,那他就真的老了。
在江湖上混飯吃,最怕的就是一個老字,人一老,身體就會衰孱、精神就會衰退,身體和精神跨了就只能被年輕人踩在腳下。自己老了以后會是什么樣子,金老三從來都不敢想,人在江湖能醉時且為醉,明天是吉是兇誰也說不準,說不準的事又何必去管他娘。
他發現青青每次一來,自己便又仿佛回到了年輕力壯之時,他感覺自己還是受女孩子歡迎的。除了少女以外,還有什么能令一個半老的男人突然把年紀給忘了?青青雖然離少女還有幾年,卻已經初具雛形,已經是個少女中的少女。
金老三攏了攏袖口,捏出個斯文樣子,行至青青面前,對她打恭作揖,彬彬有禮地道:“原來是青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小三子這廂有禮了。”青青瞪著他,樣子仿佛有些生氣,冷笑著回道:“親姑娘,還親侄女呢,金老三,我什么時候成你親姑娘了,你怎么一見面就要占人家便宜。”
她似乎一轉眼便將自己喊金老三為小三子這件事了忘了,這便宜可占得不小。
金老三輕輕咳嗽一聲,瞄著她道:“青姑娘……青……青小姐的便宜我就算想占,也只得先等上幾年再說。”他又微微笑了笑:“幾年之后,青小姐一定是個香噴噴的大美人,所以現在小三子倒不妨多吃點虧,現在吃虧多,以后占便宜的機會也多。”
青青突然用一種即將要吃人的語氣大聲道:“金老三,你想都別想!你幾時吃過我的虧,我這次來找你是有正事。”
金老三道:“青姑娘有什么事,盡管吩咐,這里一百來號兄弟隨時準備聽候調遣。”青青道:“倒用不著這許多人,我只要一個人就夠了。”金老三道:“你想要誰?”
青青道:“我要一個會撐船的人。”金老三道:“要撐船的人,想必也會要一條船了。”青青點頭道:“你這就去給我們準備一艘,越快越好。”金老三道:“你們?”他看了看青青身后的夏紅葉,忽又問道:“他是誰?”
青青道:“他是誰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金老三臉色變了變,問道:“知道了莫非會有什么后果?”青青嘆道:“后果其實也沒什么,最多只不過回家而已。”
金老三道:“是不是回老家?”青青道:“不錯,回老家。”金老三也嘆了嘆,道:“可我總該知道你們現在要船做什么,你也清楚幫中的規矩,我若就讓他這么上了船,豈不是一樣得回老家去。”
青青道:“放心,我既然辦的正事,又怎么會讓你為難。”她說著已掏出一塊六角形的銀牌,銀牌上刻著九條形態各異、面目卻同是猙獰的蛟龍,九條龍圍成一個圓圈,圓圈的中心竟赫然是艘漁船。像這樣的銀牌一共只有九塊,鐵船幫九條蛟龍人手一塊,那乞丐既是九蛟之一,自然也會有一塊,青青殺了人之后,便順手將這塊牌子給摸到了手里。
九龍牌的作用她當然非常清楚,鐵船幫里除了幫主,就屬這幾塊牌子的作用最大。
金老三接過銀牌,將牌子翻了個面,這銀牌背面亦雕刻有圖案,是一只屁股后帶著跟長長毒刺的大黃蜂。大黃蜂屁股上的刺便是黃蜂刺,那乞丐入室做案、像黃蜂一樣到處采花、傷人,最擅長即是輕功與暗器,他曾給自己最拿手的毒鏢取了個帶幾分毒的名字——蜂尾刺。
金老三仔細看了看牌上的大黃蜂,問道:“蜂尾蛟本人難道沒有來?”蜂尾蛟當然就是被青清殺死的乞丐。
青青不耐煩地道:“他奉幫主差遣,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現在不得空,所以特地叫我回此處分舵來取一樣物件,正等著馬上要用。”
金老三點點頭,已將銀牌交還于她,沉吟道:“你們是跟我來,還是在這里等我。”
青青道:“當然是跟你走了。”她向金老三的馬車瞟了一眼,又改口道:“但你如果舍得這車里的好酒,我還是可以考慮在此等一等的。”
鐵船幫的總舵雖然在江洲之上,可一百零八處分舵卻是一艘艘堅實犀利的巨型戰艦。
他們就是靠著這些特大號的水蟲橫行無忌,雄霸南方水路近二十載,論在水面上實力,江湖上沒哪個幫會可與他們匹敵。
任你幫中高手如云,可他們的分舵卻從來不靠岸,在水上拼命,武功的高低就沒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船,鐵船幫的船夏紅葉今天總算見到了。
一艘小船,但船上卻有帆,誰想找到鐵船幫的分舵,就只能先上一艘像這樣的小船,因為只有這些小船上掌舵的梢公才知道如何去找那些巨型分舵。
夏紅葉和青青現在已坐在船上,風力摧帆,小舟分波破浪而行。
夕陽垂幕,水光紅如火焰。
江面上看不見一艘別的船只,遠山仿佛也是寂寞的,這寂寞竟是紅顏色,水天之間一下子仿佛只剩下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