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潼自然知道鄭家不是良配,花木瓜空好看,連一甕兒松菌都值得急巴巴的炫耀,可她眼下確撿不出什么良配來,上輩子將將到要說明定人家的時候,宮里開始選秀女了,紀氏急急囑咐一回就送進了宮,一邁進宮門,就再也出來過,一直到大姐姐當上了皇后。
她心里對良配的定義還很模糊,可她無人能問,好些回想問一問娘親,爹爹是不是良配,可她知道,便在母親心中,父親也是絕不能算成良配的。
不是不壞就成了好,父親算得不壞了,后宅里頭小妾通房一只巴掌就能點過來,也自來沒有抬著哪一房妾來打壓母親的時候,掌家權全交給母親,連帶著莊頭上的出息洋貨行的賺頭,若看這些,恐怕也能算個良人。
可明潼自己卻不想嫁這樣的良人,她嫁過一回了,她是嫁而對方卻是納,太子的手自然也是松的,再沒錢也缺不了后院里頭女人的花銷,平叛亂時,她們倒是苦過一陣兒,可這苦也不過是一日十幾個菜改成一日七八個菜,把一天十斤的羊肉,改成一天三斤,便是這三斤,她哪里就吃得完了。
明潼自打進了宮,學的就是怎么守規矩,怎么當太子的妾,怎么和順怎么同別的姐妹相處,她打心眼里痛恨這些,背地里已經劍拔弩張了,當著面還能和和氣氣不叫人挑出理來。
她忍了那許多時候,再也不想忍了。
太子確是知情識意了,待她也稱得上一個好字兒,可他就是良配了?他也不過拿她當作靈貓細狗,喜歡她那樣的性子,一只貓兒嘛,縱是亮起爪子來撓人,也是惹人喜歡的,可若撓了主人,便不那么美了。
大伯呢?大伯倒算是良人了,眼里心里再無第二個,明潼雖不想認,卻也不得不認,縱大伯母身上那許多毛病,有一條卻叫人艷羨,她同大伯兩個,許真能跟那些個情詞情詩里頭說的,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她還是到此時才思量起,自個想找個什么樣的人,可她沒多少時候了,鄭家不是良配,余下那些還有誰家才是良配,如今無名的那些連人都不知在何處,有名頭的那些,要么就是叫圣人清掃了,要么就是等成王上位之后清掃了。
她想不明白鄭家是怎么留到最后的,文定侯爺在那幾年也叫人拉出來作箋子,他家確是沒留下什么實權,也無產業,可他家卻有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到得如今瓦肆勾欄中還有《名將錄》,說的就是開國功勛的故事,那里頭鄭家是從頭至尾濃彩重墨的一筆。
成王那么個性子,竟忍下來了,除開文定侯爺叫活生生嚇死,鄭家一分一毫都沒損傷,作了這家子,那些個公侯伯府宅,圣人的時候光了一半兒,成王上位又空了一半兒……她當著紀氏的面,長長出一口氣。
紀氏拉了女兒的手:“我知你不愿進宮,可你如今這個年紀也選不上的,咱們慢慢擇了好的便是。”女兒家結親事,自來沒有十全十美,月老也牽不得這樣的紅繩,四角俱全哪里易得,多是你混沌我糊涂,兩個人彼此不說破,你情我愿的騙過一輩子,真正明白的,不肯糊涂的,那便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鄭家倒也能算一門親了,小姑子倒還好,眼淺的人有眼淺的好處,可這個婆母卻實不是個好侍候的。
“那母親說,甚樣的人算是良人?”明潼輕輕一笑,撫了母親的手:“我知道的母親的心思,無非想讓我尋一個婆婆慈和小姑友愛,丈夫又上進的人家。這樣十全的難得,那便尋那寒門子,可寒門有幾個得勢不忘糟糠妻,越是叫人踩在泥里,發達了越是一付牛馬嘴臉,多的就是陳世美薛平貴之流,要尋那父母不全的孤寡人,母親心里可能過得去?”
不說孤寡人,便是寒門亦不可為,家里是出了王妃的,隔著房的嫡女嫁個寒門舉子,說出去怎么不叫恥笑,紀氏看著女兒,怔了半晌才又出聲:“我的大囡這樣通透,怎么瞧不見那家子的壞處,這三個,哪一個都能反咬你一口。”
明潼知道不說明白絕計動不得紀氏的心,可此時又還一點苗頭沒有,更不必吐露出來讓紀氏憂心,她咬了唇兒,到紅云宴,也不過三個月的功夫了。
父親這次宴辦的極好,不獨得了青眼,還得抽成一筆,家里的日子倒似邁上金磚道,先是跟著成王,到后來,又跟東宮屬官混在一處,越是往上爬越是功利心重,只不知道他是不是曾把自個兒獻給太子。
明潼既不肯定,自然不好說出這話來,握緊紀氏的手:“我實是叫選秀選的怕了,娘,我再進宮。”紀氏聞言便笑,想著女兒定是叫幾年前那場選秀唬著了,又心疼她,哄著她:“再不去,縱不成,走走你大姐姐路子,讓她托個請。”
灃哥兒午睡半個時辰明沅就把他拍起來,他軟手軟腳的趴在床褥上,醒過來動動眼睛珠子,都爬起來了又往下一倒,翻了個身抓住明沅的手:“姐姐,我跟你好。”說著還伸出手指頭來。
明沅“撲哧”一聲笑了,這么點大的人,倒精怪起來了,才剛夢做的那么香,這會兒又說起睡前的事來,她假作了樣兒哄他玩:“好,我同你拉勾。”
灃哥兒這才意足,打個長哈欠,把頭靠到枕頭上,九紅聽見里頭有聲響了,進來送茶:“姑娘,廚房里頭來問,夜里的宴辦是不辦了。”
到現在明洛那頭還沒回音,明沅披了衣裳坐起來:“你去問問四姑娘五姑娘。”說著喂灃哥兒喝水,九紅卻不走,覷了一眼灃哥兒道:“那邊,聽著似是爭了兩聲。”
明沅一頓,連灃哥兒都聽懂了,她點點頭:“知道了,給哥兒穿衣裳,帶他到外頭玩一圈,別叫太陽曬著了。”
她攏了頭發挽起來,套一件撒花禙子往明湘明洛的屋子里去,兩人都坐在妝臺前,誰也沒說話,她打了簾子進去:“這是怎么著了,夜里吃酒的菜單子可還沒列呢,給四姐姐要一個八寶鴨子給五姐姐要個桃花蝦,還有什么要添的?”
明湘坐定了梳頭,明洛扭頭瞧過來:“你愿意請,別個還不愿意吃請呢,破費這些作甚,倒不如自個兒留著,裁衣作裳哪樣不行。”
這話說的火氣十足,明湘扭過臉去,明洛把手上的梳子一摔,跳起來就要出去,明沅卻瞧出不對,往前兩步,明湘正拿了帕子按住眼睛:“這是怎么的,好好的什么話不能說,倒把她惹得哭了。”
明洛張了口不知說甚好,聽見明湘落淚,絞著帕子走過來,探頭瞧一瞧她,明湘還要躲,她這下子全然不氣了,摸了自個的帕子給她:“哭甚,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你姨娘這么著,你就甘心受氣,那是你哪一門子的親戚,倒好意思說個舅字。”
原來是說了這個,明沅手搭到明湘肩上:“這事兒得你自個想通了,既出來玩的,便不想這些,只想咱們夜里玩什么。”
三個人便又回轉來,明湘抹了淚,知道是自個兒無趣,也不再說旁的,明洛想說,叫明沅扯住了,三個還只如原來一般言談,卻到底不似過去那般熱,明沅也不在意,爭吵過后總有個磨合。
一邊是生母姨娘,一邊是嫡母庶妹,明湘怎么選都艱難,她又不是明洛這樣粗疏的性子,壓在心里,那委屈可不就越積越多:“要么,四姐姐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哭出來說不得就好了呢。”
明洛嗔她一眼:“你這又是個什么怪法子,凈混說,哭給咱們看有什么的,哭給你姨娘看,我姨娘最吃這討了,我要同她鬧,她才能依我的。”
明湘垂了頭,眼眶又是一紅,咬了唇兒不開口,又是那付十句也問不出一句的模樣,明沅使了個眼色,干脆把話扯開:“鄭家送了松雞來,說是今兒燉鍋子的,太太那里沒嘗著,咱們也不好要,要么先拿竹雞燉了山筍?”
“這倒是最鮮不過,倒又能吃一碗飯了。”明沅摸了肚皮作怪樣,明湘到底笑了一聲出來,明洛跟著嘆一聲:“阿彌陀佛,總算開了顏了。”
廚房里真治了一桌子菜送上來,便又似原來一般,一面吃點心一邊談天,小姑娘家吵起來兇,好的也快,到夜里又碰了杯,明洛一口一只桃花蝦:“下一個該輪著四姐姐了。”
可不是該輪到明湘,她近來抽起條來,原來是不長,看著只同明沅差不離,忽的拔高起來快同明洛一般了,原來的衣裳倒能穿,裙子俱都短了一尺,這才做起闊腰帶,把裙子系下面些,蓋住腳便不必裁新的。
明沅還拿起來看了一回:“這個倒好,趕明兒我也做兩條,我那幾條裙子顏色都不重,拿這個才壓得住。”
明沅說要做,明洛也一道跟風,明湘臉上越發好看起來,連著灃哥兒才高興了,他提了一串麻雀回來,聽柱子說能吃,想叫廚房炸了來吃,明潼便笑:“寒食節呢,要吃三日冷食的,可忘了。”
他又抓了把谷米養起麻雀來,哪里知道這些小東西倒有氣性,竟不肯喂食也不肯喝水,頭一日還活蹦亂跳,后一日就縮在一處不大動彈了,灃哥兒急了,明沅作主牽了他的手往田地里去,就地放出去了。
灃哥兒沒吃著炸麻雀卻一樣高興,拍了巴掌笑,可那田間幾個孩子,卻拿起了網兜,沖那飛不動的麻雀撲過去,他們可沒什么不升火的規矩,就在地里燒火烤了吃。
統共只出來三日,到第三日上,城里宅子傳來消息,說是大姑娘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