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爸爸媽媽和李伯,在病房等待護士結賬,環顧四周,這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早已因爸爸的關系變得不再抗拒,曾經的哭泣聲和種種的憂心也已遠離,陽光從屋外撒進病房,給冰冷的四壁稍稍增添了絲絲生氣。
緩步來到陽臺,仰頭凝望那一抹耀眼,我喜歡太陽,喜歡晴天,因為在晴朗的天空下,連心靈都會無端開闊起來。
“穆穆……”肖的聲音在我耳畔低吟,我仿佛在恍然間得聞天籟,生怕驚醒自己的美夢,輕輕閉上了眼睛。
人生猶如大海奔流,不遇暗礁怎能激起美麗的浪花?如果你貿然逃避,遠遠地逃離,甚至期盼此生不再有如此的際遇,那你如何還能在夢中遇見那一抹微笑,如何還能守候到那朵屬于你的美麗浪花?
生活是本最長的劇本,要拼出理想中的藍圖,需要的是時間與耐心。肖,我有這樣的耐心,我愿意付出這樣的時間,唯愿你我愛的藍圖在我們的呵護下茁壯成長。
“穆穆……”肖的呼喚如深谷幽唱,而我如同墜落深谷的精靈,癡癡地徘徊在那音韻繚繞之間,不舍離開。
秋風微涼,思念的淚水從臉上悄然滑落,睜開淚眼迷蒙的雙眸,多么渴望肖能出現在我身后,但是,什么都沒有。
現實從來不愿擔當人們渴望的圓滿,我的掙扎在茫茫現實面前更顯得脆弱無力。
狠狠地告誡自己,無論失去什么,都不要失去好心情。把握住自己的心,讓心境清凈潔白恬淡。
護士拿著一疊單據走進病房,詫異地看著我的臉,“穆小姐,怎么了?還擔心伯父嗎?你放心吧,他回家后只要努力鍛煉,功能至少能恢復五成以上。”
感激地向好心的護士點頭示意,但聽了她的話,忍不住隱憂,“才恢復五成這么少嗎?”
護士點頭,“一般有五成都不錯了,當然患者如果積極鍛煉,復健效果會更佳,這也是因人而異的,作為家屬,你要有長期面對的心理準備哦。”
黯然低頭,如果爸爸聽到這個消息,怕是會受很大打擊吧?
“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這種病打得就是持久戰,我看好你不是那些不孝女,所以你要加油咯。”護士笑著鼓勵我。
謝過護士,辦妥出院手續,記錄好所有醫囑,收起筆記本離開了這間讓我奔波半月有余的醫院。
伸手推開住院部大門,耀眼的陽光讓我無法立刻直視前方,本能地用手擋在額前,耳畔那滿是溫柔和愛戀的聲音再次響起……
心底無私天地寬,暗室虧心怎不驚?
“穆穆……”即使是這么平凡的稱謂,但如果是出自于肖的嘴,我會覺得欣慰快樂。
我今天到底怎么了?明明你并不在身邊,為什么我老聽見你的聲音呢?這是我思念你的聲音嗎?還是你思念我的聲音呢?
肖,你可否知道,我之所以選擇相信,就是不想輕易這樣放下你,我不愿意我們之間的故事像世間所有令人扼腕的故事那樣,在動人的時刻卻以無言收場。
我總是期待,期待奇跡的到來,因為我們的生活中,等待總是多過期待,而沒有期盼的等待就如同沒有火光的荒野。如果我開始漸漸淡忘亮光的樣子,那一天,我就變成了瞎子。
人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擁有,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
眼睛終于適應了日光的耀眼,我輕快前行,前行的路上沒看見那個刻入我心的人,但是我相信,相信我們一定會跨越障礙,在人生的下一個驛站中不期而遇。
到餐廳打包了好些老爸老媽愛吃的菜,媽媽一直注重吃得時候要色香味俱全,所以我選了顏色悅目,口味獨特又清淡的菜肴,希望爸媽吃得開心健康,當然啦,還有李伯,這位憨厚善良的家庭新成員。
這么些天來,我的心情一直壓抑難過,今天有了絲絲的快意和輕松,雖然拿在手里的飯菜并不輕,可我依然感覺飄飄然,久違的跑調小曲,亦從我的嘴里飄飄緲緲地流淌出來。
一路上碰上不少爸媽的同事,大家噓寒問暖,讓我由衷地慶幸,原來爸爸平素在我眼里將近固執的正直,并沒有讓人們疏遠他,爸爸贏得了完全超出我預想的尊敬。
這個發現讓我暗笑,因為一般來說,正直得近乎古板的人,在以現實利益為先的人群中并不受歡迎,說起來也是因為周圍的人都不喜歡自慚形穢這種感覺。
過去我總是不理解爸爸堅守的一些觀點和做法,比如說在我小的時候,舊家住在二樓,家里的玻璃久不久就會被人投擲磚頭石塊砸爛泄憤,因為不管大人怎么做,論文不過關的孩子,在爸爸這里決不“放水”。
爸爸常會驕傲地對著媽媽說,“那些恨我的人,在他們人生的某一天會真正感謝我的!他們通過這樣的記憶加深法,學到的知識畢生難忘!”
“知識可以轉化為利益,但知識決不是為了轉化利益而存在的!”
不少人提醒爸爸,現在的社會越來越以利益掛帥,不管讀書也好進修也罷,文憑是機遇的敲門磚,大家的重心已經不僅僅在于學到什么,而是手里拿怎樣的資本才能獲得機會。
大學之間的競爭日趨激烈,各類名目的進修是學校獲利本人鍍金的途徑,爸爸的死板無疑于與潮流不符,他的名氣和行為亦成為前二者的絆腳石。
但爸爸堅守著他認為師者本該持有的責任尊嚴和誠信,當然代價是自己仕途不利,妻子女兒必須坦然面對飛進屋來的玻璃磚頭石塊……
媽媽從來都沒有因為這類事和爸爸發生爭執,在我的記憶中,媽媽總會坦然地進出自家,平靜地掃掉地上的玻璃,不厭其煩地換上新的玻璃。
我那時還是孩子,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利益糾葛,但難免有氣憤不平的時候,就拿著能撿上手的東西追打那些我心目中的“壞人”,每次被爸爸碰上當然少不了一頓猛K,如果被媽媽碰上,媽媽通常會笑著安撫我,“心里有怨恨的人長得不美哦。”
于是為了盡量致力于把自己變的“美”一些,我減少了自己憤怒的次數和追逐反擊的幅度,當然啦我有沒有因此而向“美女”行列靠近一步,我一直不得其解。
年紀漸長后才知道這些“壞人”的行為是針對爸爸,于是會好奇地問媽媽,“爸爸是壞人嗎?不是壞人怎么會招人討厭呢?”
那時的媽媽會笑著撫摸我的長發,“傻孩子,有的時候讓人討厭的未必就是壞人哦。”“你爸爸呀,他絕對不是壞人!如果他因為這樣就放棄原則,那就不是我認識的穆敬儒咯!”
媽媽還會自豪地告訴我,“孩子,把你的視野放寬放長,你終有一天會為你爸爸感到驕傲自豪的!”
我常常似懂非懂地看著媽媽,那時她還沒有那么多魚尾紋,鬢角也沒有白發,她相信爸爸的樣子看起來自信而美麗,只是我不知道我的視野要多長才能看到爸爸受敬重,才能看到媽媽不再掃家里的玻璃碎。
可是自從爸爸病倒后,我發現關心爸爸的人遠遠超過我的想象,那些真摯的關懷和無私的幫助源源不絕,我才開始相信原來老天真是有眼的哦,雖然那個距離真的不短,但原來媽媽所說的視野放長的距離還真的存在,并不是自欺欺人的敷衍。
難怪爸爸會說,“心底無私天地寬。”
而媽媽告訴我所能擁有的自豪感,真的在爸爸生病后,通過大家的言辭之間,在我心間慢慢滋長。
帶著滿臉的微笑打開了家門,卻不知道為什么在門開的前一刻再度聽見肖的呼喚,那耳畔聲聲的溫柔在我心里劃過絲絲異樣,心往下一沉,難道肖……遭遇什么了嗎?
生活就像遠足,所過的每一天都是路途中經過的每一站風景,美麗溫暖憂愁喜悅……都是必經之路。
剛開家門,李伯已經一路小跑著過來伸手接我手里的東西,滿臉喜慶的微笑,“小妹,快點,有客人。”
“嗯?誰來啦?老爸老媽我回來了。”這是我循例地笑喊。
“好,快來!”“穆穆……”媽媽的聲音和肖的聲音先后響起。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揉了又揉。
“傻丫頭,還揉什么,是小平把我和你爸他們接回家的,等你好久咯。”還是老媽了解我,為我出言解惑,免得我以為自己的白日夢做得登峰造極。
“……”我愣愣地看看媽媽爸爸,再呆呆地看看肖,怔在門口玄關的位置,挪不動半步。
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哦,老天爺肯定是聽見我的禱告,感覺到我的牽掛和思念,否則,這么真實的肖又怎么可能出現在我面前呢?
昨天雖已走遠,但回憶的某些環節,卻清晰如昨,它牢牢盤踞在我的心靈深處。
屬于我的回憶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檀香味,平靜而穩妥,帶著一絲悵惘,有一縷憂愁,還有分明的快樂。
肖看見我的反應,起身走了過來,那雙熟悉的星眸溫柔而專注,我的心臟在他凝視的片刻幾乎暫停辦公。
輕柔地執起我的手,肖的嘴角快樂地微翹,“穆穆,我很想念你。”
聽著肖簡單的話語,這些天來所受的一切煎熬委屈擔憂像*被引爆似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留了下來。
抬起手,用指腹反反復復為我抹去眼淚,肖的嘴角在微笑中劃過一絲微微的抽搐,“傻丫頭,那么辛苦都熬過來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對不起……這句話我想對你說好久了,但一直沒機會。”
“別難過了,這不大家都好好的嗎?”
“伯父的問題我會請朋友幫忙,你也無需過多的擔心。”
“你看,大家都在看著你噢,我也打包了好吃的上來,我餓了,咱們來開餐吧?”
為什么幸福在身邊時,反而感覺不那么真實?為什么我的胸腔里溢滿了酸楚?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一個,可是為什么聽著他的聲音卻覺得委屈呢?
“傻丫頭,一個勁哭什么呀?”媽媽肯定把她的快樂建筑在我的痛苦上了,要不怎么我哭得那么傷心,她還是笑瞇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