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他來到菜園深處,看到了一個人。
他在松土,干得很起勁,脫了上衣裹在腰圍,左手拿著把鋤頭。
這是一個長相既高大又威猛的男子,三十不到,編號七一七九,熊倜曾幾次問他真實姓氏,他不講。
按說,憑他的強壯是完全可以參加角斗的,卻為何躲到這里種起菜來了?
七一七九號看見熊倜,放下了鋤頭,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是的,”熊倜點頭:"我來了。"
"是來告別的吧?"
熊倜突然笑了,他說:"你錯了,我是來看你的,咱們好像有將近半年不見了吧?"
"我沒錯,"七一七九號說道:"你要參加秋賽,所以,是來跟我告別的。"
參加角斗的奴隸,要么勝出走人,要么落敗被殺,雖然也有僥幸存活的,但那已經(jīng)極為少數(shù)了,最多不會超過一成。
朋友,你沒經(jīng)歷過那樣的場面,所以就無法想象得到那時的狂熱、那時的瘋狂,還有那種令人獸性大發(fā)的場景。
"你怎么知道的?"熊倜覺得很奇怪。
“眼神,是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七一七九號嘆道:"現(xiàn)在的你,眼神里開始有了一股殺氣,雖然不太濃,但也不太淡。"
熊倜無語。
看著他身上那幾道又深又長的刀疤,又看了看他那殘缺的右臂,熊倜知道他是個過來人,當然很敏感。
七一七九號忽地問熊倜:"你知道我身上的三道刀疤是怎么來的嗎?"
熊倜點了點頭。
他知道,去年的夏賽,最后一場角斗,七一七九號忽然陣腳大亂,好幾次,身上都狠狠地挨了對方的刀砍,全場嘩然,他也很不理解。
七一七九號又問:"你可知我為何要挨他三刀?"
熊倜不由得抓了抓腦袋,奇道:"那時的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體力不支了吧?"
“錯了,”七一七九號搖頭嘆道:"那時的我體力還很充沛,不僅是你,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沒看出來,那是我在故意試探對方。"
熊倜情不禁一怔,喃喃道:"試探,故意的?"
他實在想不到,天底下還有這么笨的試探方法,簡直就像……就像拿自己的身體當誘餌,去釣魚。
七一七九號忽又問道:"你可知道我這只右手是怎么丟的?"
這個問題很可笑,很顯然,那是因為他的這種試探并不成功,卻反倒被對方給抓住了機會。
一刀砍下,很自然地,這只手連同大半條手臂就丟了。
七一七九號看著他的眼睛,卻是嘆道:"你又錯了。"
"怎么又錯了?"熊倜覺得很不可思議。
七一七九號說道:"你肯定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其實,我在挨了他三刀之后,已經(jīng)找到了他的一個致命弱點……"
“不會吧,”熊倜忍不住失口道:"那又怎么會?"
七一七九號仰天一聲長嘆,"你知道嗎,”他說:“就在我提著刀要往他的胸口刺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什么?"
"究竟看到了什么?"熊倜瞪大了雙眼。
七一七九號猛一搖頭,像是要甩掉某些令他極為懊悔的事情。
半晌他才沉聲說道:"你不知道,那是一副多么可憐的神情,那雙眼睛里,透露出多少絕望,透露出多少對生的渴望,你沒見過,所以你永遠也想像不到!"
"其實,當時也僅僅是停了極短的時間,可就這么一點點的時間,卻被他以極快的速度溜到了身后,砍掉了這條持刀的手臂!"說著,一雙淚珠無聲地滑落。
而對手,在僥幸贏了以后,良心發(fā)現(xiàn),自然也就沒有再痛下殺手。但是按九道山莊的規(guī)矩,只要在角斗中落敗的,即便不死,也將永遠剝奪再次參賽的機會,永遠只能跟那些老弱病殘的一起種田務(wù)農(nóng)。
熊倜也流淚了,一直以來,他跟七一七九號的關(guān)系很好,七一七九號也一直都很照顧他,而他每次見到七一七九號,都會在心里默默地叫聲大哥,所以,在他知道了這件事的真相之后,忽然覺得心痛難耐,不由得用力按住了胸口。
在角斗的時候,決定生死的,往往就在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只要稍稍露出馬腳,或稍稍遲疑,就極有可能會受到對方致命的一擊,所以這也正是角斗殘酷性,也是角斗最吸引那些看客的地方。
"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在角斗中的每次機會,都不能有絲毫的手軟,你必須得狠,必須!"七一七號沉聲說道.
半晌,熊倜忽地一抹眼淚,問道:"這件事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不早點讓我知道?"
等了半天,卻不見有回答,熊倜一跺腳,轉(zhuǎn)身走了。
七一七九號抬起頭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地嘆道:"輸了就是輸了,再多的理由也無法再反敗為勝,又何必說呢?今天之所以說出來,就是想警示你,讓你知道角斗的殘酷,可是……"
可是什么?
七一七九號忽地扔掉鋤頭,雙腿一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著天空連磕幾個響頭,嘴里念念有詞。
他又在祈禱什么?
熊倜剛來的時候,他就看出了熊倜眼中的殺氣,知道他必將參加秋賽,卻偏偏又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另外的東西,角斗中最為致命的東西。
到底那是個什么東西?
其實,那不是個東西。
在這個世界上,冷酷的人對它嗤之以鼻,多情的人為它欲生欲死。
它就是“愛”。
七一七九號從熊倜的眼中,看出了愛意濃于殺氣,這豈非正是角斗時候所最為忌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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