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琳也是機靈的,一聽就知道是在說半夜開門放三爺進來的事,心頭一緊,剎時拎到嗓子眼,老太太最重規矩,半夜里一個女孩子給男人開門,還留男人在閨房呆了一宿,老太太必然要惱火,況且這件事因著要為龔三爺保密,不易張揚,連老太太也不知道,如今不知從哪聽說的,勢必火氣更大。
苡琳捂著臉慢慢挪步進去,錦娘斜著眼冷笑,見苡琳走到六娘身后跪下,她則走到老太太跟前坐好。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厲聲道:“苡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攛掇著姑娘做出這等事來,萬一開門進來點不是龔三爺,姑娘有一點差池,你死不足惜!如你這般的婢子如何能用?若不是你的身契沒帶在身上,我現下就讓牙婆來把你拉走。攖”
苡琳早不知道臉上有多疼了,聽了這話嚇的身子都軟成了一灘水,癱在地上哭著求饒:“老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啊……償”
六娘頭抵著地面,嗓子哽咽的哀求道:“求老太太看在苡琳陪在孫女身邊多年的份上,饒她這一回吧。這一切都是孫女的主意,孫女出身庵堂,哪能見死不救?即便是因此賠了性命,那也是菩薩的旨意,也是前世今生的因果報應。”
但聽這最后一句,錦娘臉色一變,咬住了嘴唇,暗暗氣恨六娘胡說八道。
果然老太太愣一下,蹙眉沉思起來,摸著大拇指上的祖母綠翡翠扳指,道:“說起來還真是有些緣法。”
“祖母!”錦娘尖銳的叫起來。
老太太卻不去管她,只與六娘道:“當初你先姨祖母還活著的時候與我通信,倒是有意把你許配給你三表哥,只這層窗戶紙還沒捅破,如今看來你們是有緣法的,我現在問問你,你愿意么?”
錦娘一臉緊張的看向六娘,目光直愣愣的刺過去,帶著冷厲的威脅意味。
六娘十分意外,怔怔的望向老太太,當她確定祖母并不是誆騙自己,粉白的臉兒怦然通紅。
老太太心下明白,嘆氣道:“不管龔三兒是不是傷的重了,到底在屋里呆了一宿,孤男寡女,讓人知道你的名聲便全毀了,就沖這一條祖母也不能讓你吃虧,既然你也不反對,那就這么定下來吧。”
“三表哥不一定樂意呢。”錦娘緊著插話,見六娘臉上閃過一絲迷茫,似沒想過這種長輩做主的事還要三爺本人同意。
老太太道:“一來我有與你們先姨祖母通信的信件,證明確實提起過此事;二來侍候你們先姨祖母的楊媽媽也曾親耳聽過此事。再有我們范家與太師府結親也并不算高攀,不會叫世人詬病。龔三爺是個孝子賢孫,自然要聽他祖母的話,且他掌家多年,也該知道什么是對他好的,你莫聽人議論什么得寵的小妾,再得寵也成不了正妻,好了,我先去他們家長輩說一說,待你們先姨祖母百天過了,就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守制一年后,挑了良辰吉日,你們便成親。”
“祖母,婚姻大事豈能如此草率!我總覺得這件事還要聽三表哥怎么說,現在就去找人家說,別是說的好好的,到時三表哥不同意,那咱們家可就陪著六娘一道丟臉了。”錦娘死死攥著老太太的衣袖,兩只眼睛迸射出憤恨的光,恨不得把六娘凌遲了。
錦娘就不懂了,明明自己長的好,又格外與祖母親近,祖母卻非要認死理守著什么和先姨祖母的口頭商定,難道是老糊涂了?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這件事就這么定了,誰都不許有異議,也不許在事情沒說定前出去胡說!讓我知道誰把風聲放出去,別怪我這個祖母不念祖孫情分!”老太太展露出威嚴的氣勢,到底是當家長輩,連父輩都附耳貼首的聽話,何況她們這些孫輩的,當下都氣短的不敢吭聲了。
錦娘從老太太那里出來就氣紅了眼,貼身丫頭都屏息靜氣的不敢觸霉頭,錦娘見關鍵時刻都沒了動靜,討賞的時候倒都削尖了腦袋往前沖,恨不得一人給一巴掌,目光一掃,六娘領著苡琳出來,主仆倆低著頭從她跟前過。
錦娘眸光一閃,叫住六娘,“六姐回去忙什麼?”
“祖母罰我抄女戒,正要回去閉門思過。”六娘如實回答。
她這個七堂姐嬌縱跋扈,著實讓人受不了,只老太太慣常掛在嘴邊說錦娘心思過于單純,不諧世事,讓大家既要包容還要善意引導,堂姐妹幾個都是繞著走,幾個堂姐嫁出去后都待錦娘不咸不淡的,還沒嫁卻已經定親的四姐本身就是沉悶的性子,與誰也沒話說,倒礙不著錦娘,剩下的就是自己了。
錦娘與自己生于同年,一個梅雨季出生,一個飄雪時降世,一個打小在老太太跟前長大,一個是從庵堂里半路回家,明明各不相干,錦娘偏愛與自己攀比,什么事都要強過一頭去,若不順意必然要惹出些事來讓她順意方才罷休。
有幾回大家也都品出味兒來,自己更是避之不及,這一年兩人只見再沒大的摩擦,可看錦娘剛才在堂上看自己的目光,跟活剮也差不多了,當即明白,看來錦娘也是鐘意三表哥的,這就有些難辦了。
六娘心里的想法是一切交給祖母,自己別與錦娘針鋒相對,便想帶著苡琳離開。
錦娘卻不給她這個機會,攔住六娘道:“祖母疼六姐,哪是真要六姐面壁思過呢,怕是要六姐回去準備嫁妝才是。”
丫頭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聽說準備嫁妝都互相覷著,怯怯私語起來。
苡琳急了,道:“錦姑娘別亂說,老太太才囑咐過……”不等說完,啪的一巴掌將苡琳的另一面臉頰也甩了個耳光。
六娘還不知道苡琳之前挨耳光的事,可這一回卻是親眼所見,當即沉了臉色,蹙眉道:“七妹有話好好說,怎么動手打人呢。”
“呦,我這是替六姐你調教丫頭呢,哪有主子說話她插嘴的份。”錦娘閑閑的說著,見六娘要辯護,又道:“就算我方才一時心急把老太太囑咐的話忘了,可也輪不到一個小丫頭來訓斥我吧,這事就是說到祖母跟前,也不會說是我錯啊。”
六娘眉頭蹙的更緊,抿著唇看向錦娘。
錦娘就討厭她這種眼神,對誰都和和氣氣,到了她這里卻總是一副爛泥不扶上墻的樣子,給誰看呢?她就是再不如她,也不用她管,何況她哪里不如六娘了,六娘除了會念兩句阿彌陀佛還會什么,她怎么不在尼姑庵里當一輩子姑子。
錦娘哼一聲,“我與六姐有話說,六姐隨我來。”說罷也不管六娘同不同意,甩著帕子先頭去了。
六娘了解她,若不遂了她的愿,聽她把話發泄出來,錦娘不會善罷甘休,指不定要鬧出什么來,嘆著氣,只得帶上苡琳跟著去。
錦娘想到一個妙計,立竿見影的叫六娘死心,叫祖母答應把三表哥讓給自己。
她眼底閃著算計的目光,將人領到了鳶露苑旁荒廢許久的小園子,鳶露苑前陣子還住著一幫子來吊唁的親戚,也都是京城和臨縣的,如今人都走了,只等百天出殯時派家里的男丁過來就是了,女眷大多不會再來。
現下空著院子,幾只鳥聽到錦娘等人的腳步聲,受到驚嚇,撲棱棱的飛走。
錦娘把人帶到了涼亭里,然后叫丫頭還有苡琳都原地別動,只與六娘到了池子邊說話。
那池子邊當時正是周氏與春曉爭執,兩人先后落水的地方。
錦娘之前來過,發現這里的水面看著結了一層冰,其實很薄,只拿腳使勁兒的踩,人就要栽冰水里,到時就算六娘被救上來也要大病一場,且六娘有個毛病,受不得冷,一點寒氣她就要咳嗽一冬天,這要是人掉進去涮一回,不死也殘了。
龔家三房主母怎么也不會要個病秧子吧?祖母也要顧慮這一點,成親的人選必定要換,到時自己認錯磕頭,再軟言軟語的求一求祖母,不信輪不到她。
錦娘計謀已成,一心要施毒計,當六娘正站在池邊的時候,錦娘直截了當道:“六姐,你去與祖母說,你不同意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