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還沒睡?貴法媽,你不認識我啦-你是阿二?你是小根是不是?小根長這麼高了。我離開這裡這麼多年都快認不出你們來了!”
他們看到那進來的帶駁殼槍的解放軍幹部熱情和氣地一個個用寧波普通話叫他們,望著他們,他們感到奇怪了,這個解放軍好像是本地人,怎麼還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都大眼瞪小眼的望著他。
“哎,我說你們這幫傻瓜,連祥榮都不認得啦!”貴法看著他們好笑地說。
“啊!是祥榮?”
“是祥榮阿哥!”
“你是祥榮阿叔?”
“祥榮叔公?”
人們一下子把祥榮和小王圍起來,又搬椅子又倒茶,又問這個又問那個的,破牆門裡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但是人們對祥榮帶進來的似乎是他保鏢似的那個年輕的解放軍戰士可真是一點不認識。
“小王,來坐一會。”祥榮對大家介紹說:“這是我們工作組小王。”
“工作組?”阿二等又睜大了眼睛,又顯出一份驚喜之色。問祥榮:
“你也在工作組?今天下午從縣裡來的解放軍工作組就是你們?聽說這解放軍工作組可厲害了,一來就把僞鄉公所辦公室賬冊給查封了。那些事務員和閻金堂都嚇得發抖.祥榮那時你也在?”
祥榮點點頭。
“喂,我有說慌嘛?”貴法瞪著他們大聲說:“我說我剛纔去迎接貴客去了,你們還不信,要不是我傍晚到上升橋去,你們現在能見到祥榮?”
“呵,是這樣!”
“哦,你是怎麼知道的?”
“嗨,現在你們相信我了吧!”
“嗯,今天你有功勞!”
“相信你,相信你啦!”
“我告訴你們,”貴法閃著一隻好眼彷彿是發佈新聞似的向大家說:“這工作組就是新的鄉公所,哦,解放軍的工作組現在就做在郭家弄大屋裡。剛剛是我帶他們去的。以後鄉里的一切事情統統有工作組來作主啦!黑無常那個斷命的僞鄉公所就算取消啦!”
“那小閻和那些事務員們也都靠邊啦?”
“那還用說嘛!”貴法說。
“黑無常閻金堂這夥人肯歇?”
“這有啥辦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現在坐天下的是毛主席共產黨,蔣介石國民黨已經完蛋了,黑無常當然也得靠邊站了!”大家七嘴舌的議論著興奮得不得了。
這時阿二說:“這解放軍工作組裡有沒有鄉長?”
“沒有鄉長,有組長。不過我看這個組長的權比鄉長還大,你們看他可以把鄉公所都查封,叫黑無常小閻王都靠邊站。”
“那這新鄉長準是個解放軍一個大幹部當的啦,貴法,你見過這個新鄉長嘛?”
貴法一隻好眼發亮地望著祥榮歡欣地說:“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你們還不認識他?”
“呵,祥榮哥,你就是鄉長,哦不,是工作組的組長?”
“呵,祥榮哥,你要來當鄉里的頭頭啦?”
“呵!鄉長還是祥榮——”衆人都驚異地把眼睛轉向祥榮。
“鄉親們,我不是鄉長。工作組長和鄉長不一樣,”祥榮向大家解釋說:“我們工作組下來是奉上級命令來搞民主改革的。就是說我們從現在開始,在共產黨的領導下要推翻一切舊的政權。打倒一切反動勢力和封建勢力!要打倒一切欺壓我們老百姓爬在我們老百姓頭上的的惡習霸地主!我們貧下中農要團結起來,要自己當家作主了!以後我們鄉里的事情就要靠貧僱農來辦。我們貧僱農以後要成立農會,一切權力都有我們農會來掌握!將來再成立鄉人民政府。這樣我們勞動人民就要成爲新社會的主人羅!”
大家聽了祥榮的話,不由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感到無比的歡欣鼓舞。他們喜悅地笑著,興奮地議論著,大家嘰嘰喳喳地向祥榮問這問那,問過不停。接著又講起這些年來的離情別緒。講起當年自他走後黑無常迫害自衛隊,迫害綵鳳、貴法的種種慘情。以及這些年來他走後綵鳳和她的孩子們遭受的種種磨難。末了,大家爲他今天回來料想著綵鳳見到他時的高興景,貴法媽和小根媽一聽說他還沒回過家,大家都趕他快回家,說綵鳳都等病了: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五年沒見,祥榮,你家綵鳳和孩子是日日夜夜等你來,都等得病了,還快不回家去看看。”
但是他雖然沒有回家,他回來了的消息卻已經傳過去了。
惜日的鄉村裡沒有電話和廣播,可是自有許多義務喇叭廣播,那就是孩子們。
孩子們起初見進來兩個解放軍,就擡頭跟著他們看,聽著他們與大人們講話,後聽說那個帶短槍的解放軍就是永芳和小芳的爸爸時,未等他們離開便飛一般的奔出去大聲歡叫:
“呵,永芳爸爸回來了!”
“呵,小芳爸爸回來了!”
“呵,小芳爸爸當解放軍回來了!”
這喊聲一下子把這消息帶到全村各個角落。
綵鳳靜靜地躺在沒有點燈的黑暗的小屋裡擱鋪牀上,側耳諦聽著外面動靜,焦急地等候她大兒子回來。當她聽到前頭門傳來熱鬧的喧譁聲並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現在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
經過半個月來到處打聽,沒有音訊.前天去金村打聽金阿大說祥榮打濟南時已經犧牲,她知道她日夜思念的人已不在人間,她的心已如死灰。
丈夫是女人的支柱,祥榮是她心中的天。他犧牲了,沒了丈夫,她的天就塌了。對於一個沒了丈夫還拖著兩個孩子的寡婦來說,還有什麼事能引起她的興趣呢?一切全都無所謂了。
是的,共產黨解放軍來了,這裡的窮人也許以後都能翻身了。從此以後人們將過上幸福歡樂的日子。而她將能獲得一張烈屬證,生活上將受到政府和羣衆的一些照顧。她和孩子也不至於像從前那樣的忍飢挨餓了。但是她精神上的創傷,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過去的受苦受難她都覺得沒有什麼。就是最困難生小芳的時候和去高橋做奶媽的時候,也都熬過來了。在今天看來那些苦還是可以熬的。因爲那時候再苦再難心中還有支柱和盼頭。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她會苦出頭的。未來她會有幸福的日子。心中嚮往著未來,有個值得驕傲自豪的丈夫,雖苦就不覺得苦,雖窮也不覺得窮,何況那時候大家都這樣苦這樣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