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更重要的一層,她原打算日子真正過不下去的時候,還準備叫他到外面遠一點的村莊再去給人家放牛的。讓他自己賺口飯吃。而如今要真讓他去讀書,那就無法再叫他去放牛了。那就要完全養著他。這靠她毫無保障的編點草帽的行擋能度得過去嘛?看來這是大問題呀。
唉,要是他爹在有多好啊!孩子的生活何用他一個人考慮?他爹做個長工,工資再低,養兩個孩子還是可以的。就是他在就近部隊裡多少也能有個照應。唉,不想這些了,要是三五支隊還在這裡,那世道也老早變好了。不但孩子不受罪,自己也不會吃這麼多苦了。不想不想這些了,越想越叫人難過,越想越叫人想不通。這些都是國民黨反動派害的,蔣介石害的--如今她在這樣困難的處境下,她該不該讓孩子去讀書?去讓他讀呢,日子實在難過。要不讓他去讀呢,孩子正是讀書的年齡,慌廢過了,他長大了又是個亮眼瞎子。現在只能牽條牛繩,大了也像他父親早年那樣給人家當個長工。自己這一輩子這樣苦,將來孩子還像自己這樣苦。在彩鳳當時想來,一個人的命好命壞,與小時候讀不讀書是有很大關系的,特別是男人。讀書識字的人,就像她兩個哥哥那樣,長大後一個到上海開旅社;一個到杭州做賬房先生。後來他們先後因患肺病死了那是另外一回事。有了文化就可以出門到外碼頭做生意。做賬房當跑街的,都比做五個月強呀。就是在三五支隊部隊裡,有文化的像小魏,周區長他們,和一般戰士就不一樣。一般戰士只能背支槍。像她祥榮,當時在部隊裡也是很困難的,後來靠他自己苦練,才識幾個字。
說老實話,他爹以後能不能回來,她現在是不曉得的。她如今現實的希望,就靠這兩個孩子了。孩子是她的未來的希望和**。特別是她如今處在這樣屈辱低微誰也瞧不起她們孤兒寡婦的地位。她是多麼希望孩子長大了將來能替她出口氣呀,能有出息呀。而要想孩子有出息只有從小讓他去讀書。小時候不讀書,長大了不識字,會有什麼出息呢?
對!要讓孩子去讀書,這可是決定永芳一生命運的大事,給不給孩子讀書,就像給一棵幼苗施不施肥一樣重要。一棵幼苗出土了不給它施肥,以後萎頓枯黃,到時候開不了幾朵像樣的花,結不了幾個像樣的果。只有從小給他施肥澆水,到時候才能茁壯成長,結出豐碩的果實來。
就這樣吧,我再困難,總是一時裡的,不給孩子讀書,那將會耽誤他一輩子,我砸鍋賣鐵並並當當,咬咬牙齒,也要讓他去讀幾年書。
她的主意就這樣打定了。
傍晚,永芳挑著一擔柴回到家,他把柴擔往門口一放,拿了扁擔繩子和割柴刀走進屋裡來。他汗流浹背,滿臉腓紅的,叫了一聲“媽媽”,把繩子往雞籠上面一放,柴刀往墻上一插,就到竈腳邊的竈頭桌橙上的瓦罐去咕咕的喝冷開水。直喝得氣喘肚漲,流出嘴巴的水順著下巴脖子和露著的小胸脯直流。一口氣把一瓦罐的水喝了大半罐。他這才放下瓦罐,抹抹嘴巴上和胸脯上的水,舒暢地長呼一口氣。小芳看哥哥喝得這麼甜,他也要喝,永芳順手倒了半碗給他喝。
“當心碗,小芳,你現在樣樣都要看哥哥的樣,哥哥喝水你也要喝水,哥哥會割柴,你會割嘛?”彩鳳看著小芳說。這個當年差點賣掉和斷奶死掉的孩子,在媽媽的精心護養下現在也會奔會跑會說話了,彩鳳現在看見他也是哪麼的喜歡。
小芳說聲會割,把碗遞給哥哥,伸著小手就要哥哥給他柴刀。永芳說,不割了不割了,今天不割了。邊說邊搖搖頭。
彩鳳這時望望永芳黑得象泥鰍似的烏光溜滑的小身子,心裡說,看這孩子哪副樣子還真不像個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