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天沒亮彩鳳就悄悄的起來了。聽彩鳳起來 祥榮也醒了。
“你還好再睡一會了,昨天晚上這么晚睡;”彩鳳對祥榮說。
“我在部隊已經習慣了,再睡也睡不著。”祥榮說:“我到外邊去轉轉。”
祥榮穿好衣裳,伸了個舒展,悄悄的走出門去,只見祠堂旁邊,他家和阿木叔的火燒場基上,站著一個人。他吃了一驚。“這么烏老早的是啥人站在那里?”他悄悄的來到那人身后,只見那人白發蓬松,穿著一件破夾襖在那里低沉地哭念著:“阿秀的娘呵!阿秀的娘呵!你走了,叫我和阿秀怎么過日子呵-叫我這個老頭活著還有啥意思呵--”
“是阿木叔!他怎么這么早就來到這里?”他激動地走上前去:
“阿木叔 -”祥榮輕輕地叫了一聲。
“誰--”阿木叔也嚇得吃了一驚,猛地轉過身來:“你是誰?是咬臍-----你是咬臍--”
“阿木叔,我是祥榮-”
“祥榮?啊-----啊,祥榮-你,你是啥時候回來的-我是在做夢吧--人家都說你沒了,你倒回來了-----好,好,你回來好,回來好!你回來我高興啊-進屋去過了?彩鳳見過了-你啥時候回來的?昨天夜里?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這真是菩薩保佑啊!你到底回來了。”
“阿叔,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唉,睡不著啊-祥榮,燒掉了,燒掉了,都燒掉了,慘哪!慘哪!你阿嬸是活活的被日本鬼子用剌刀戳死的-一戶人家全叫東洋鬼子毀了!毀了!”
“阿叔,我已經都知道了,阿嬸還是為我家彩鳳和孩子犧牲的-這個仇是一定要報的!”
“報仇?還報啥仇呵!人都沒了,咬臍也不知道到那里去了,還報啥仇啊!靠我一個孤老老頭還能報仇-你是從啥地方來的?有看見過我家咬臍嗎?沒有?唉,這個沒良心的,管自一個人走了。家里也不管了,娘死了,他竟會硬著心腸獨自一人到外頭去闖蕩去了。去到那里都不知道,一去一年多,至今生死難明,我看這個人算是沒了,這個人是沒了。”
祥榮安慰他說:“不會的,他又不是小孩子,年輕力壯的,不會那么容易給敵人弄殺的。以后會歸來的。”
“那你還出去嗎?要出去一定要替我找一找啊!難為我們叔侄一場,當年你叫黑無常抓去,我為你跑了好幾天咧。唉,我只有這一個兒子了呀,你再出去一定替我尋尋看,阿叔永生永世忘不了你!他不來我這戶人家就算絕種了,斷香火了!”
祥榮對他說:“阿叔,你放心!你不講我也會去找的,只要他在這個世界上,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的!”祥榮把他扶到家里。這時天已很亮了,一切東西看得更細致。幾年不見阿木叔大變了樣,頭發全白了,一臉哀愁,瘦得皮包骨頭,青皮料峭的,和當年的樂觀開朗的阿木叔,完全不一樣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跟他到屋里看看,窮得和自己屋里差不多,兩張擱鋪床,一壇狗頭灶,幾只粗瓷碗。阿木叔告訴他,這幾只碗還有床鋪上的兩條破棉被還是震海從同學家里給拿來的呢。祥榮回想起阿木叔過去一家四口人,種著五六畝田,兩間屋,屋里家具齊全,他自己淹淹咸菜,咬臍給人家打打忙工,秋場去做做小爐,屋里由阿木嬸和阿秀相幫,雖算不上不小康之家,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可如今房子被燒,阿木嬸被殺,咬臍出走,一戶人家一下子被弄得只剩下一個阿木叔父女倆了。好好的一戶人家給弄成這個樣子!祥榮感嘆不已。想著自己結婚時,父親還借他三十元洋錢,如今一時里也無力還他。而且如今彩鳳住的這半間小屋也是他家的,感到十分慚愧。他難過地對他說:“阿叔,你如今日子是夠苦了!”
“唉!甭講了!甭講了!一戶人家弄得不象樣子了,不像樣子了!”阿木叔搖頭說,“這些年你在外頭做什么?現在還出不出去了?”
祥榮告訴他:“暫時不出去了,屋里這么苦難。”
“不出去好啊!好!好!你回來彩鳳就高興了,你回來彩鳳就好了!唉,這小娘真不錯啊,這幾年你在外頭,她一個女人家拖著一個孩子,全靠她起早落夜的做涼帽過日子的,真不容易啊,這日子虧得熬過來的!如今好了,你回來她就苦出頭了!”
說話間彩鳳走了進來,搬來一大碗咸菜面糊,放到阿木叔公的小灶頭,對阿木叔說:“叔公,你還沒弄過飯吧?我也弄不出啥好飯,這碗六谷糊你先吃著吧!”
“哦,祥榮媳婦,你又搬來啦!你們自己吃好了,如今祥榮來了三個人了,自己也不夠吃的-”老阿木望著那碗熱氣騰騰的六谷糊不安地說。他還告訴祥榮:“彩鳳時常這么搬來的,我家咬臍走了,阿秀也到她阿姨家去了。她阿姨不放心她,怕她老是想娘,人弄得呆呆的,叫去在她家里過,剩下我一個人常不弄飯,也沒東西好煮,虧得彩鳳常過來遞茶遞飯的照應我,你這媳婦待人真好呵!就像我自家兒媳婦一樣,這樣好的媳婦全蘆葦漕都尋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