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他二十六歲才結(jié)婚,討得那么一個(gè)妻子是多么的不易!在他的心里,妻子的身價(jià)重于他的身價(jià);妻子的地位重于他自己的地位。 如果有人要欺侮他,他寧可自己受辱,而決不讓他的愛妻受一點(diǎn)驚嚇;如果他和妻子要犧牲一個(gè)他寧可自己犧牲而要保重他的妻子。更何況如今她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他們珍貴的孩子。再說他生到這個(gè)世界上來,從小忍饑挨餓忍氣吞聲當(dāng)牛作馬,嘗夠了人間的辛酸,吃盡了世上的苦難。特別是這半年來,更弄得他父親和二弟前后被打死弄死,又弄得他傾家蕩產(chǎn),如今連個(gè)小弟的下落都不明。到此,他已經(jīng)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他最寶貴的一樣?xùn)|西,——他的愛妻了。而彩鳳,她又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賢慧,如此的體諒他、愛他,是多么的難得呀!一句話:她是他的**!可如今,黑無常竟背著他,乘他白天在他田里干活,偷偷的摸進(jìn)來,來侮辱他的愛妻,來偷他的**!想把他剩下的惟一的一件最寶貴的東西也奪過去,這怎么能叫他受得了呢?
又想到那黑無常,上次叫他背來一斗米,前天叫他拿來兩元洋錢,當(dāng)時(shí)他花言巧語地對他如此關(guān)心,原來卻是為了籠絡(luò)他欺騙他,那完全是一個(gè)圈套!而當(dāng)時(shí)他竟會沒有看破他還當(dāng)他是好人。
“哎!”他長嘆一聲,恨自己的愚昧,恨自己過分善良,相信了黑無常的花言巧語。他突然低下頭去,用拳頭使勁擂自己的腦袋:“嘿!我是個(gè)笨蛋!我多么傻呀!”他懺悔地說:“我差點(diǎn)兒上了他的狗當(dāng)!”
這時(shí)彩鳳又抬起頭來告訴他說:“是吶,前天他已經(jīng)來過一次的,就是你拿洋錢的前一天,當(dāng)時(shí)我沒敢告訴你,怕你心里難過,他拿來了兩元洋錢來叫我丟了出去-----這已經(jīng)是第二回的了。”
祥榮的眼睛瞪得溜圓,他怔怔地望了妻子一會,一切都明白了,氣得他額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突出來咬牙切齒地呼呼地喘粗氣。
“這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呵!這家伙下次還會來的-”彩鳳默默地流著淚,擔(dān)憂地向她丈夫訴說著。
突然。祥榮立起身來,咬著牙齒從鼻孔里呼地長出了一口氣,向外呆立了幾分鐘,他仿佛看見面色慘白嘴角流血的父親對他說:“祥榮,你為人太老實(shí),以后總是要受人欺侮的!”弟弟祥甫也生氣地瞪著他說:“都像你這樣老實(shí),好甭做人!”是啊!自己是太老實(shí)太無能了,再這樣下去自己連老婆都保不住了。
“**兒子!”他氣憤不過地罵了一句,又呼地出了一口長氣,猛轉(zhuǎn)身沖到灶間去,在雞籠墩摸了一把劈柴的斧頭沖沖地奔了出來,彩鳳見他神情異常聞聲趕快披了小棉襖提著燈盞奔了出來。見他氣勢洶洶捏著斧頭要沖出去,嚇得攔著他尖叫起來:
“啊!啊!你要去作啥?你這是到那里去呀?”
“我,我去找黑無常!”祥榮可怕地睜大眼睛望了彩鳳一下,緊緊地捏著斧頭柄,越過彩鳳一下子拉開門沖出外面去。
“啊!啊!你回來!你回來-”彩鳳急得把燈一放趕快沖出去追:“你不要去啊--你,你去不得-”
但是祥榮早已奔到村后往祠堂門口向羅家橋方向跑去了。
外面冷風(fēng)颼颼,剌人肌骨,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青蛙在已經(jīng)起畈的田里咕哇咕哇地亂鳴,彩鳳又怕又急,一邊扣著小棉襖的鈕扣,一邊追出去尖聲大叫:
“你回來呀!你回來——你不能去——你弄他不過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到這時(shí)刻她后悔剛在自己不該告訴他這些情況。“你回來呀——!我求求你了!你回來——”這喊聲震動(dòng)了左右鄰舍,阿木叔父子,阿木嬸和女兒阿秀,貴法娘和阿二嫂、小蘭以及前頭門的一些姑嫂們都聞聲奔了出來看:
“咋啦!咋啦!彩鳳,又怎么啦?”
“誰跑出去啦?誰跑出去啦?”
“奔到那里去了?”眾人焦急地七嘴八舌地問。
“他,他沖出去了,-拿了斧頭,到羅家橋去了-”彩鳳哭著告訴他們,并向老阿木說:“叔公,咬臍叔,你們快幫我去拉拉他吧!他要闖禍的--從來沒有看他這樣生氣過,我要曉得他這樣,不給他講的,-”
天墨漆大黑,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女人們拉著彩鳳勸慰她,說不要緊的,他會回來的,老阿木和阿二等男人立刻奔到祠堂后面去羅家橋的方向的石板路上追祥榮。他們邊走邊喊:
“祥榮!祥榮!——”可是祥榮已經(jīng)走得無影無蹤了。
“哎!老實(shí)人發(fā)怒性了!”
他們一面念叨著一面跌跌絆絆地只顧往前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