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末陳二妹把永芳拉到黑無常家的長工間裡,說:“你晚上就睡在這裡?!庇謱σ粋€正放?;貋頊蕚淙ハ茨_的十二三歲大的放牛娃說:
“阿三,他是新來的看牛娃,明天早上你把那頭剛買來的大水牛和一頭黃牛叫他去放。”那個叫阿三的大孩子應了一聲看看永芳說:
“他幾歲呀?這麼小的人他會看牛嘛?那隻大水牛野性還很大呢。他能行?”
陳二妹說:“他已經是老看牛娃了,你不用替他擔心,交給他好了。”
阿三不相信地望望站在燈下用手背揩著眼淚的永芳說:“明天早晨起來我帶你去。”
這時門嗯的一聲,長年老薛根走進來了???他看見他驚訝地說:“永芳,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來作什麼?”
永芳一見老薛根,彷彿見了親人,叫聲:“大伯,”哭著撲了過去。
陳二妹一見感到奇怪,瞪著老薛根說:“你認識這小赤佬-”
老薛根也不去回答他問話卻反問他說:“他到永法家放牛是我介紹過去的,怎麼把他叫到這裡來了?誰叫他來的?永法家不要了嘛-”陳二妹正要回答,永芳搶著說:
“她們沒有回掉我,是他把我強拉到這裡來的-”永芳把來這時的經過給老薛根說了一下。
“這不行!”老薛根說:“我得交還他阿媽去。我是介紹他到永法家去放牛的,沒叫他到這裡來。他來這裡他娘不知道,以後我不好向他娘交待?!?
“哼!什麼交待不交待!”陳二妹蠻橫地說:“這是老闆吩咐的,老闆說他父親還欠他的債,他自己跑了,如今他兒子大了,叫他替他父親來頂債。你不肯讓他來這裡看牛,你叫他拿錢來好了!”
“要多少錢?
“你想給他還?當年他父親還欠老闆四十元大洋,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利上加利,我想起碼也好幾百元了吧!”
老薛根氣得渾身發抖,想著祥榮當年叫黑無常陷害,既害死了他父親,又奪了他三畝兩分田,又叫他白做一年長年;還差點把他的妻子逼得上吊。當年已經給他做了半年長年,如今還要算他這麼多錢!這個黑無常的幫兇,說什麼如今要幾百元了!這明明是在敲竹扛逼人嘛——要這麼多錢我也沒法替他還。
“這債不債的我不曉得,”老薛根說:“這孩子到永法家看牛是我領去的,如今他離開永法家了我得去還他娘。”
陳二妹凸著金魚眼向老薛根說:“老薛根,這事體與你沒有什麼關係,你就少管管了!多管對你沒有好處。你要帶他走我回老闆去?!闭f著他把門一摔就走出去了。
當下老薛根把永芳帶到自己長工間裡,他先安慰了永芳幾句,叫永芳別急,先在這裡坐一會,要到家去他陪他去,不必擔心,由他在這裡呢。永芳點點頭。
原來老薛根是羅震山家裡的老長年,幹活是把好手,人又勤勞,在陳二妹沒有來之前,他就是羅震山家的作頭老倌。後來陳二妹來了,羅震山重用了陳二妹,就把老薛貶作一般長年。老薛根是臺州人,陳二妹是溫嶺人,臺州和溫嶺是貼隔壁地方的,方言都差不多,和老鄉一樣,按理說他們應該是很講得來的,但是不!陳二妹爲了自己的地位,卻把他打下去,自己取而代之,他的高明手段我們以前曾經講過了。如今因看老薛根幹活比較實在,作頭的位置把他奪來了,田裡的活卻仍叫他管著。
老薛根當年和祥榮一起幹活時,很喜歡祥榮的厚道實幹,是祥榮的好朋友。自從祥榮出了事情之後,他爲老朋友很難過。後來永芳大了,想去外邊放牛,前不久綵鳳託了老薛根。老薛根很同情綵鳳母子的處境,看她們如今生活這麼艱難,綵鳳託他找戶人家看牛,他看永法家這家人家不錯,就介紹到永法家去放牛。沒有想到這孩子在史家放牛會叫羅震山知道。
現在老薛根望著永芳吱吱地吸著煙鍋嘴思慮起來,這事情到底怎麼辦好?要讓他在這裡放牛呢,肯定要受黑無常陳二妹辱罵,孩子要吃苦頭;把他送回家裡去呢?黑無常不會答應。就是送回去了黑無常又會叫陳二妹抓來的,自己也要與他們多結怨。若硬是不給他放牛了他們又會去逼永芳他娘所謂的欠他的四十元債,現在她那裡還得出呀。要講理,如今到處是他們的天下,窮人是沒地方去講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