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當他們一行人揹著長槍,挑著籮筐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時,正好遇著綵鳳提著一隻水桶走過來,她大概是去河埠頭打水的。看見這夥人過來,斜瞪了他們一眼,裝作沒看見似的,就扭著頭走過去,小閻王仔細看了她一眼說:
“喂,你不是張祥榮老婆嗎?正要找你吶,走!到你家拿治安費去!”
“屋都叫東洋人燒光啦,你們還來收什麼治安費!”綵鳳沒好氣地一邊走一邊說。
“屋燒啦,你人依舊在這裡住著嘛,人住著就得要收治安費——喔,我記起來了,他媽的,當年你丈夫逃走後你家還欠著羅鄉長一百多元的壯丁費,至今還沒還過,今天這老賬新賬要一起算!”
提起往事綵鳳更加生氣,她憤怒地瞪著小閻王說:“你還敢提我丈夫的事,我還沒問你要我的丈夫呢!你們當年把我的丈夫抓的去,至今無影無蹤,你們把我的丈夫到那裡去了?我沒向你要我的丈夫,你還想來要這什麼壯丁費!”
“哈哈!你這個娘們果然厲害!你竟敢倒打一耙!你那個土匪老公早跑掉了,你如今還要來向我要你的丈夫!你這個土匪婆,你這樣講以爲我可以放過你了?沒門!——夥計們,走!進去搜!”閻金堂帶著王阿五等兩個鄉丁立刻推開草棚的柴門,角角落落的搜尋起來。綵鳳也趕快著急地跟進去。屋裡雖然沒啥值錢的東西了,可她的孩子在屋裡。他們這樣兇神惡煞地進去要嚇著孩子的,而且破箱子裡還有著火後,姐姐和震海等送的她和孩子穿的幾件舊衣裳 ,這些傢伙闖門進去像強盜一樣是什麼東西都要搶的。於是她趕快奔進去阻攔。小閻王見她跟進來,他帶著鄉丁們走得更快,跑在綵鳳前頭,就一腳踢開柴門風風火火地闖進去。坐在牀邊小矮凳上的三歲永芳被嚇得驚恐地大哭起來。
“永芳,永芳,媽來啦,莫哭!莫哭--”綵鳳扔了水桶奔進去抱起孩子氣憤地坐在擱鋪牀沿上。
小閻王睜著牛蛋眼骨碌碌地在這間極其簡陋低矮的小屋子裡轉溜了一下,見狹小的屋子裡除了牆角落裡一罈狗頭竈,和上橫頭一張用竹榻擱起來的擱鋪牀與牀邊當作桌子用的那早舊破木箱外,確實沒啥東西了。最後他的眼睛停在了那隻已經脫了油漆的舊木箱上逼視綵鳳著說:
“怎麼樣,你自己交呢,還是我們動手?”
“你沒看,這屋裡空蕩蕩的,還有啥東西好給你們?”綵鳳緊緊地抱著嚇得哭都不敢哭了的永芳說。
“哼,沒有錢交,東西也行。這箱子裡總還有些東西吧?拿東西來頂!”小閻王牛蛋眼盯著那隻舊木箱兇狠地說。
“裡面是幾件冬天裡穿的破棉襖和小孩子用下的幾塊破尿布你們也要?”
“看過!”小閻王說著向王阿五一點頭,示意王阿五動手,王阿五便提起槍托來要敲。綵鳳急得忙放下永芳奔過來護著說:
“就剩下這隻破箱子了,這都是鄰舍親戚送的幾件舊衣裳,難道你們也要拿去!”
“哼,你是鮑家灣倭老闆的女兒,我不相信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要打開來看過明白。識相一點,你自己打開鎖來給我們看!”
綵鳳抱著孩子動也不動。
“撬!”小閻王命令王阿五,王阿五提起長槍用槍托“嗵!嗵!”兩下就把箱子蓋敲開了。小閻王伸手到箱子裡一掏,高興得笑了起來,裡面竟還有半箱子半新不舊的女人衣服和孩子衣服。掏著掏著還掏出一些男人穿的舊布衫褲來,
“哈哈!原來你男人還在這裡!我把你男人的衣裳拿去給羅鄉長看,你窩藏罪犯,又抗交治安費,罪上加罪!”說著把那些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的衣裳全都擄了去。綵鳳急得趕緊來奪:
“你們不能拿去呀!這些都是鄰居家送的一些舊衣裳,都是我和孩子要穿的呀——這些男人衣裳是我丈夫的,是他在家時換身布衫褲。難道人叫你們逼走了,放在家裡衣裳也有罪嘛?”但是小閻王那聽得她這些話呢?不顧綵鳳叫著哭著來奪,小閻王和王阿五硬是夾手把這些衣裳都奪的去丟進王阿五挑著的那擔籮筐裡。綵鳳想著這些衣裳都叫他們拿去後,沒有一件換身布衫褲了。還有她丈夫那些衣裳,這是她丈夫唯一一些留下來的紀念物,他們也給她搶走。她哭著撞著拼著命去王阿五的籮筐裡奪,但一個女人怎能奪得過幾個男人呢?“媽的,王阿五,快挑著走!走!”綵鳳看王阿五把擔子挑走,急得趕快奔過去追趕,王阿五飛快地挑出去一邊跑一邊用手推她,她追上去拉著籮筐不放,王阿五猛一掙扎挑著籮筐飛跑,她大哭著,披頭散髮,跌跌絆絆,緊追不捨。一直追到河對岸田畈裡的田塍上,還奔著跟著拉著王阿五挑著的籮筐不放。斷後的小閻王見狀惡狠狠地罵她,用腳踢她,板著槍機威嚇她,她還是瘋了似地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追趕。最後一次被綵鳳追趕上挑籮筐的王阿五的時候,小閻王竟無恥地去扯綵鳳的褲子,害羞的本能使綵鳳趕趕緊去拉護自己的褲子,王阿五乘機就挑著籮筐跑掉了。綵鳳又急又氣坐在田塍上大哭。當她被貴法娘等鄰居們拉回來時,她的孩子都已被驚嚇和哭得咽過氣去了。貴法娘和阿二嫂等都來勸她:“綵鳳,只得想開一點了,我家連一口鑊爿都叫小閻王挖去了呢,嗨,這世道真不是人過的呀!”綵鳳抱著永芳坐在擱鋪牀沿上呆呆地望著那隻被掏空的破木箱氣憤地傷心地哭過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