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走了之後,人們竊竊私議:
“這說明他們很快就要來了!”
“馬上就會來的。你沒看見他們的行動多麼迅速。”
“這大部隊是什麼樣的部隊呢?”
“早晨過來你沒看見?那不和當年三五支隊一樣?”
“不一樣吧。早上來的他們是四明山的三五支隊。哪都是一些我們浙東遊擊隊。人家這次來的聽說叫解放軍,是從北方來的,是八路軍新四軍變的。既然是正規(guī)部隊,一定像模像樣穿著軍裝。”
有人悄悄的說:“甭管他們穿什麼樣的衣服,他們來了我們這裡又不太平了。”
“你擔心這個幹什麼?你又是不是老闆。”
“雖然不是老闆,還有一頭小牛娘。一些牛犁車盤,幾畝田腳爿。”
“嘿,誰會要你老鼠那大的小牛娘!都像你這樣發(fā)愁,人家老華生,方老炳都不用做人了?”
“但願對我們也會好一些--看來共產(chǎn)黨裡頭有能人呢,這八路軍怎麼發(fā)展得這麼快,怕是他們裡面有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哪不就是毛澤東?”
“聽說毛澤東本來就是孫中山的學生。”
“孫中山的學生?蔣介石也是呀?”
“蔣介石算什麼,蔣介石頂多只能算個草頭王。偷牛出去的。當年上海灘上的一個流氓。怎麼能和毛澤東比?人家毛澤東在國民黨裡當後補中央委員和宣傳部長時。蔣介石纔在孫中山手下當一個警衛(wèi)員呢。蔣介石只能算個軍閥。他是靠黃浦軍校起家的。毛澤東纔有大學問咧。要不那麼多的國軍,怎麼一下子給共產(chǎn)黨打敗了呢?”
“這大隊人馬不知啥時光會來?”
“我看不是夜裡就是明天。”
這一夜許多人睡不著了,有的擔憂發(fā)愁唉聲嘆氣,有的歡欣鼓舞莫名的高興。大家都側(cè)耳諦聽門外的動靜。自然,也有一些人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照樣呼呼地睡他們的覺。
而最驚醒的是方家沿方永盛小店了,他們幾乎一夜沒睡。雖然三五支隊縣中隊走過時他們就早早的關(guān)了排門打了烊。但店裡仍點著幽幽的美孚燈。方永盛,村校陳老師,和常客華生爛腳,都抽著煙嗑著香瓜籽,坐在排門邊憂心重重地皺著眉頭側(cè)耳傾聽著九龍河邊大路上的動靜。店裡早已作了“一級戰(zhàn)鬥準備”的加固:裡外兩扇厚重的大門,上了三道門閂、兩條門關(guān),外加一個丁字形的落地門撐。那樣子,就是用十個人扛著一根屋柱來撞怕也未必能撞得開的。排門那裡一道厚板再加有臂膀粗的木柵欄。這都是當年開店時經(jīng)過精心設計的,如今動亂年月就發(fā)揮作用了。方永盛放心多了。
大門關(guān)得這麼牢靠,可是後門卻虛掩著,這是因爲那旁邊有弄堂門,外邊的人進不了弄堂裡去,而弄堂或小店後門卻可以拐來彎去的直通村子中央,與方永盛的住家和其他屋弄聯(lián)在一起。方永盛要緊關(guān)頭可以逃到別地方去躲藏起來。
現(xiàn)在方永盛斜倚在櫃檯裡邊,香菸抽得嘴巴苦了嗑瓜子,瓜子嗑得舌頭破了再抽菸。反正嘴巴不脫空。也許他有點橫自橫思想,認爲共產(chǎn)黨來了什麼都完了,田地房產(chǎn)也要共去了,還在乎吃點抽點嘛。所以他破天慌地慷慨起來,雖然皺眉蹙額憂心重重,卻還大方地抓了一把醬油瓜子,放到爛腳華生和陳老師面前讓他們共嗑。有時自己抽菸時還扔兩支香菸給他們抽,煙也升一級,抽上了大前門。
但是不顧他們呼呼地抽菸,還是唧唧嘖嘖嗑瓜子,甚至有時還簡單的交談兩句。他們的耳朵總是豎得直直的,就像穀倉里老鼠時刻豎著耳朵諦聽著人們的響動似的地那麼聚精會神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他們一聽到外面石板路上一點悉簌聲,塘河裡一點嘩嘩的水聲,便立刻警覺地停止嗑瓜子和抽菸。屏聲靜氣地側(cè)耳諦聽起來。待聲音銷逝了,方永盛又輕輕地拉開門旁夜裡做生意傳遞錢物的小窗洞。悄悄地向外張望。
他們也知道白天四明山縣中隊的人已經(jīng)來過,此刻料想,夜裡一定會有大隊人馬開過來,說不定此時就來了。
但是直到午夜十二點鐘,也沒有動靜,不但沒有發(fā)現(xiàn)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過來,連白天那樣的小股也沒有來。這可是奇怪了。
“看來今夜不會來了。“方永盛斜著眼睛望著坐在櫃角里的爛腳華生說。
“不會來了。要來還不早來,還等到這深更半夜來?”
“難說,”學校的陳先生卻不以爲然望著華生說:“共產(chǎn)黨的軍隊虛虛實實神出鬼沒,難料他們的行蹤。他們行動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說來就來,說不停等我們睡覺去時他們就來了。”
陳老師說雖這麼說,但他疲勞了,打了幾個呵欠就立起身來想與小店老闆告辭,準備從後門出去。回家睡覺去。他的家住村中央華生隔壁的一間樓屋裡。因爲他老家雖有幾畝簿田,但只夠另用用,主要生活來源還得靠他教書每月賺回五六百斤穀子來過日子。所以他也挺關(guān)心時勢的變化。覺得如果共產(chǎn)黨來了,也許他就過不上那樣安穩(wěn)的日子了。
待陳老師撩起長衫一走,華生爛腳也坐不住了,也就腳跟腳的瘸出來,準備回家去睡覺。
但情況竟不出陳老師所料,已經(jīng)伏在櫃角里打了好幾次瞌睡的永芳,這時被陳老師和華生爛腳走時拖動椅子所震醒。他用手背揉揉眼睛望了一下也欲起身去睡的老闆,準備起身爬到小閣樓上去睡覺。他伸了一下懶腰,忽然他怔怔地立在那裡,睡眼醒忪的眼睛呆呆地望著排門發(fā)起愣來。
“什麼?這什麼聲響?”面色灰黑的方永盛問他。
“外面好像有很多人的腳步聲。”永芳說:兩耳仍注意地聽起外面的動靜來。
方永盛也趕快向窗外聽,他立時把把放在桌上的美孚燈吹熄了。華生爛腳和陳老師見狀也趕快折回來,走到門邊沿來側(cè)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來了!來了!”永芳一面仰制不住高興地低聲驚呼著走上去,一面走到大門旁櫃角里跪到在華生爛腳一天到晚坐著的那塊圓橙上去悄悄地拉開小窗洞向外窺望。
方永盛嘴巴嘖了一聲,想制止永芳開窗洞,但見永芳在暗地裡悄悄地張望著並沒有怎麼樣,他也跟著在他後頭偷看起來,接著華生和陳老師也都到永芳跟前彎著身子來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