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dāng)天夜里祥榮回到家里來,不見屋里像往日那樣點(diǎn)著燈亮彩鳳與阿秀在燈下做草帽,而是黑燈瞎火靜悄悄的。
“怎么,今晚這么早她就睡了?”祥榮疑惑地想。他輕輕地用手指節(jié)篤篤地在大門上敲了兩下。
“是誰啦?”彩鳳在屋里驚恐地問。
“是我吶!”
里面不響了, 祥榮在門口等著,一陣悉嗦聲響,他知道她在穿衣服起來了。他感到奇怪,往日里他走到窗下踏出那塊高低不平的石板聲,她就能聽出是他回來了,不用叫就自己來開門,今晚她怎么這樣警惕起來,敲了老半天還不放心的問是誰,還這么早的睡了,是她生病了還是咋的?
一會兒,菜油燈盞亮了,門開了,祥榮便想側(cè)身鉆進(jìn)門去,卻見一個(gè)輕盈的女孩子的身影鉆了出來,叫聲“祥榮阿哥,你來了!”就走到隔壁去,祥榮仔細(xì)一辯認(rèn)才知是隔壁阿秀姑娘。
“你在給她做伴?坐一會去嘛!”祥榮客套地說。
阿秀調(diào)皮地向他眨巴眨巴眼睛,微微一笑去了。祥榮愈加納悶:“今晚她這么早睡覺還叫個(gè)做伴的?”走進(jìn)屋關(guān)上門,閂上門閂,轉(zhuǎn)過身來,卻見彩鳳不聲不響地眼睛睜得大大地躺在被窩里沒起來。他走到她床邊,俯下身子問:
“怎么樣啦!你生病啦?”一面關(guān)切地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噯呀,你腦殼頭好像有點(diǎn)熱,傷風(fēng)啦?”祥榮焦急地問。見彩鳳搖搖頭,祥榮又去摸她擱在被頭外的手感到她的手有點(diǎn)冷:“嗯,你的手有點(diǎn)冷,那里不舒服?”彩鳳又沉默地?fù)u搖頭。一雙大眼睛只是巴登巴登地望著他。一會他疑惑地再去摸摸她的頭和手,卻感到不很熱了,剛才大概是他剛從戶外進(jìn)來自己手冷過份敏感的緣故吧??墒撬此纳裆傆悬c(diǎn)不對頭,像有誰欺侮過她似的,而且她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了似的。
“怎么,和誰吵架了?”他看她還是只眨巴著眼睛不響,又催問了一句。卻見彩鳳長睫毛忽閃了幾下咬著下嘴唇,忽然“嗚”的一聲哭了起來。
“啊,怎么,怎么!你怎么啦?誰欺侮你啦?”祥榮慌了手腳,忙俯下身去,一手撫著她的頭,一手替她揩眼淚,他這才看出,彩鳳滿臉委曲又惱怒又傷心的神情。
“出了什么事了?--是啥人欺侮你啦?”
彩鳳鼻子哧的一聲眼淚樸嗦嗦地從她的嫩潤的臉上流下來,哭出聲來說:
“黑無常--不是人-青天白日闖進(jìn)來-----欺侮人--前天我就給你講過,那一斗米不要他,這畜生不懷好意-今天下午要是沒阿秀和阿二嫂她們來-呼嗚嗚--”她說不下去了。
祥榮慢慢地立起身來,他的呼吸一下子擁塞起來,血在潺潺地往頭上涌,耳朵嗡嗡作響,他使勁的咬緊牙齒,咬得牙根發(fā)痛,仿佛這樣才能熬住他心中不斷膨脹的怒氣,但是他的怒氣還是從鼻孔里呼呼響地噴出來。
是的,還有什么能比這種事體更氣人的呢?那一個(gè)男人能讓自己心愛的妻子被人欺,能讓別的男人來霸占自己的愛妻呢?
世界上有那么幾種氣是最不好受,最受不了的。一種是忠誠正直的人,被人說成是壞人;一種是清清白白的人,被人懷疑是賊;再一種是自己心愛的妻子被人霸占。祥榮此刻的心就像被人用鋒利的小刀捅了一下那么的痛楚。老實(shí)說,奪去他三畝田,他也沒有這么心痛過,只有父親的死,才引起他這樣劇烈的痛楚過。但是今天這個(gè)痛楚和父親慘死的痛楚又不一樣。那是一種突然生離死別,懷念、懺悔和悲戚的慘痛。而今天卻是活奪你的愛妻那種最可惡、最可恨、最可惱、最不能容忍的恨痛!當(dāng)然,慘痛也沒有比恨痛更好受,它會使你憤憤不平如癡如呆,對那殺害你的親人的人使你永世仇恨。而那奪妻的恨痛,它更會使你神經(jīng)失常,氣憤煩惱,怒火中燒,想起來就叫你氣脹,一時(shí)一刻一分一秒也難以忍受下去!而且這個(gè)事情對祥榮來講更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