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金虎跟祥榮來到許家墳墩附近,這時月亮已經從東邊的樹梢頭出來了,淡黃色的月光照映得姚江水銀光閃閃,猶如千萬條魚兒在游動,稻田和還長著棉花稈的棉花田披上了一層影影糊糊的紗幕。大地顯得蒙蒙朧朧,祥榮心里感到十分高興,他馬上可以見到老朋友阿芝和他的老父親了。自己的父親沒了,對于阿芝的父親也感到更親切了。回想當年他在許家做長工,夜晚常到阿芝家來坐,和阿芝爹阿土伯常聊天到半夜的情景。老人家是他父親的故友,年輕時和祥榮的父親老成章在寧波打鐵弄,給羅震山的父親羅正盛鐵店同做過伙計,把祥榮當作侄子看待,有什么樣好吃的東西也總給他留著。阿芝對他也不錯,上次在慈城避難,又虧得阿芝替他送信和送錢給彩鳳。可從那以后,他幾乎再沒與阿芝聯系過,還有他的熱情友好的阿舅馮阿仁,不知道他如今在那里。他想阿芝和阿芝爸突然看見他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是當金虎說墳莊已經到時,祥榮抬頭看看前面不覺詫異起來。那許家墳頭原先郁郁蔥蔥圍著墳莊的許多冬青樹榛樹都不見了。墳頭外四周圍墻也看不見了,遠看只剩下那株黑糊糊的大樟樹和低矮的古墳以及沒了遮攔的低矮的莊屋。
“金虎,你不是說常來這里玩嘛?”祥榮奇怪地問:“墳莊周圍這許多樹木怎么都不見了?還有圍墻怎么也沒了?”
“樹木早叫東洋人砍去了,圍墻石頭也叫他們拆走了。”
“他們砍木頭搬石頭作什么?”
“修碉堡呀!高橋、上升橋、望春橋、西城橋那么些日偽軍住著的崗樓碉堡,都是日偽軍叫民夫把各村房屋拆了弄去修筑的。砍去你墳莊一點兒樹木算什么,我們金村許多人家好好的屋也叫拆走了呢。當時連我家的牛舍都拆去了好幾間,我爸說拿去就拿去吧,老百姓家都被拿去那么多,我這個當鄉長的還能說什么--”
祥榮一時沉默不響了,沒有想到日本鬼子和偽軍竟這樣的橫行霸道。
“咳,嘿樹木石頭砍去拆去也就罷了,最可惜的是阿芝爹阿土伯為這事把命都搭上了。”金虎嘆口氣說。
“什么,阿土伯也歿了?-”祥榮不由的心里一驚。
“那幾天我正好也在這里我姑家,當時小閻王帶著東洋人和偽軍來到許家墳頭鋸樹木和拆墳墻,阿芝不在屋里,出去打忙工了。阿芝伯說這墳莊是主人的,怎么也不肯給他們拆,他沒命地攔擋著。結果就被一幫偽軍拳打腳踢槍托砸,硬把他打得口吐鮮血,第二天就死了。”祥榮聽了長嘆一聲,心里好不凄慘,沒想到這趟回來他見不到阿土伯了。這次他回家來已經不見了三個老人,愈感到鬼子漢奸殘害百姓的滔天罪行,也更激起他要好好發動群眾狠狠打擊敵人的決心。
一會兒,金虎帶著祥榮已經來到許家墳墩,今晚有月亮照得墳頭恍恍惚惚的,能看清地園房屋的模糊輪廓,但見那沒了樹木和圍墻的墳莊地園也是一片荒蕪,想是阿土伯不在了,阿芝忙于打忙工賺工錢糊口,也管不上地園了。
這時金虎來到墳屋門口,篤篤地敲了一下門,好久才聽見里面一個男人的聲音怯怯地問:
“誰呀?”
“阿芝哥,你睡了嗎?快開開門,有客人來了!”金虎回答。
“啊,客人?這晚了還有啥客人?”阿芝疑惑地沒有馬上開門。
“阿芝哥,你放心吧,是你的老朋友來找你啦-”
“老朋友?-”阿芝邊來開門邊疑惑地問。
“唔,阿芝,是我哪,祥榮-”
當阿芝在月影下看見金虎身后熟悉的祥榮面影后,忙驚喜地把他一把拉了進去。
“呵,呵,快進來,是你!祥榮哥,快進來!快進來!我是嚇怕了。你是從慈溪來的?怎么這么晚?”
“我是從家里來的,我已經回來了。本來早上就想來找你--”
阿芝一邊叫老婆起來,一邊劃著火柴點起了一盞菜油燈,趕快拉了把竹椅子叫他們坐,問祥榮吃了晚飯沒有。
“已經在我姑家吃過了。他已經在我姑家掘了半天水溝呢。”金虎代祥榮告訴阿芝。
“怎么,既然來找我,為啥早不來,這么急就去打忙工?”
“碰到了一點意外情況-----”祥榮一邊回答著阿芝的話,一邊打量著阿芝屋里的變故。果見在外屋里那張阿芝父親睡的擱鋪床沒有了,上橫頭的墻壁上多了一面掛著黑紗的小鏡框,那是阿芝伯當年與朋友在城里打鐵時照的一張照片,祥榮呆呆地望著阿土伯的遺像。阿芝看出了祥榮愣愣的神情,低下頭去悲痛地對祥榮說:
“祥榮,我爹已經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