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順利地把爛醉如泥的令狐騰弄回家,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盡管一直以來令狐騰對她死纏爛打,但都是在禮數范疇之內,除了吊兒郎當了些,到底還算個靠譜的人。如果不是后來郁曼天的出現,他們之間……或許不至于以決裂的關系收場。
倆人氣喘吁吁的將令狐騰安頓好了,宋巖也累得夠嗆,伸手便找她討口水喝。她雖然不喜歡令狐騰,但對宋巖也不到討厭的份兒上,就沖著他那圓潤的肚子,也覺著他是個討喜的人。從前或許對令狐騰的成見太深了,連帶宋巖也不大待見。
替宋巖找水的空當,她才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圍,房間以灰白系的格調為主打,跟令狐騰鬧騰的性子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給,水!”
宋巖也不含糊,接過她倒的水直往肚里灌,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這才放下杯子。摸了摸圓潤的肚皮,一臉諂媚,“還是俺姐待俺好了!”
她聞言不免覺得有些好笑,揶揄道:“未必我一杯水還能把你從令狐騰身邊哄過來?”
宋巖跟令狐騰的關系,不是一口水就能割斷他們的革命友情的。
“嘿嘿,姐!要是您能跟俺哥好上,您以后就算是讓俺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吩咐一聲!俺哥對你可掛心了!”就算是累趴下了,他宋巖堅決不辱使命,一定要替他哥叨嘮點好話。
“你倒是對你哥挺好的,但我怎么就覺得他這人待人忒不厚道呢?”令狐騰這人任性霸道,渾身上下沒一處能有讓人看順眼的地兒,真不知道有哪點值得宋巖跟姜勝君掏心掏肺的。
“姐,俺就知道,您肯定誤會俺哥了!外人看他那可是一個壞,但俺哥別人不知道,俺還能不清楚!他人嘛心腸賊好……”
鄭筱沒料到這一米八的大胖子一講起令狐騰,那眼淚就剎不住車,連哄帶騙的好不容易讓宋巖穩住了情緒,鄭筱也覺得疲乏至極。當然,宋巖的眼淚也不是不管用的,最起碼讓她試圖不帶任何偏見,重新認識一下他口中的令狐騰。
出門的時候漫天都是飛舞的白雪,白茫茫的一片。她站在街邊攔了幾輛出租車,沒一個搭理她。鄭筱只好掏出手機給簡潔打電話——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主動去聯系的人。
簡潔,大學死黨。
死黨是隨叫隨到,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會出現在你面前的那個人。簡潔,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人只有在經歷過后,才會看得真切。前世鄭氏集團破產的消息一經傳出后,簡潔是第一個準確找到她的位置,甚至哭得比她還傷心的那個人。
褪去了多年以后的成熟,面前披著齊肩短發且打扮得清新靚麗的女孩——就是簡潔。
千言萬語在此刻化作了一個暖暖的擁抱。
“住院,出院,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讓我陪在你的身邊,還說是什么死黨!”這是簡潔把鼻涕星子擦在鄭筱身上,說的第一句話。這個傻姑娘病了,卻拒絕了所有善意的來訪者,其中也包括了她。
那時的鄭筱不是接受不了即將失明的事實,而是不愿有人來打擾她與姜勝君來之不易的獨處時間。曾經大學時期的她,就像著了魔一樣地愛著姜勝君,一種偏執得近乎瘋狂的地步。
“他……結婚了,你心里……一定很痛吧?”
雖然是簡潔大半夜地從令狐騰家門口接到的鄭筱,但今天婚禮上到底出了什么樣的狀況,她是毫不知情的。如今看著鄭筱面上云淡風輕的表情,這倒讓簡潔更加地不放心了。
“一切都過去了,他,也會過去。”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連死亡都經歷了的人,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如今只不過是借用青春,然后對那段曾經念念不忘的感情揮手告別。
如果說前世的孽緣只是一場純粹的商業聯姻,鄭筱也不會被傷得遍體鱗傷;而對姜勝君的愛是偏執的話,那么她對郁曼天便是透徹心扉的愛,入了髓,無法拔出,難以戒掉。
因愛,才會衍生恨,入了骨,浸了髓。縱使一切都不過是逢場作戲,鏡花水月夢一場。
鄭筱的心就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連呼吸都是痛的——她沒預料到,重逢的那天竟然來得如此之快,讓她措手不及。
姜勝君的婚宴結束后,鄭筱卻悄悄地徹底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不過所有人都認為那個敢愛敢恨的女孩,這一刻不過是找了個所有人都找不著的角落,然后慢慢地用時間來撫平傷痛。
令狐騰幾乎是瘋了一般找尋她的下落,最后卻都是一無所獲。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來他的虔誠連鄭乾乾都被打動了,但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鄭筱辦好畢業手續,已經離校的事實。
不知是老天垂憐他的一片癡心,還是他們命中注定就有緣分,在令狐騰都快絕望的時候他們居然就這么重逢了。
令狐騰不管是內心還是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欣喜,“筱筱,我們的緣分是上天安排好了的,你躲都躲不開的。還有……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要吃好睡好養好身子嘛!瞧你都消瘦得……”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健談。”
鄭筱極力穩住情緒,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了他們倆人身上。S市那么大,偏偏讓他們狹路相逢,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她沒料到即使他們現在不過是陌生人,那個男人依舊能不動聲色的牽動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令狐騰自動過濾掉他不愛聽的,繼續厚顏無恥地湊過去,“既然這么巧,一起吃晚餐?地點時間你決定!”
被令狐騰晾在一旁的男人身形俊朗,一直以看戲的姿態站在邊上,既不多言也不覺著半分尷尬。
她卻是擠出一個大方得體的微笑,不答反問,“旁邊的這位,你難道也不打算介紹一下?”
她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見到郁曼天的時候,鄭筱就喜歡上了他的眼睛,不同于姜勝君的清澈,他的雙眼像一灘深不見底的湖水,深深地吸引著她。
純白的毛大衣把對面的女孩裹在里面,有些臃腫得可愛,這是郁曼天對她的第一印象。如果不是令狐騰狗腿的做派讓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他也不會主動發問: “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鄭筱!幸會!”
對于郁曼天能夠短時間內認出鄭筱的事實,讓令狐騰稍微顯得有些發窘,僅僅維持半晌的窘迫假象便被他一貫的厚臉皮作風慘敗,“我都沒給介紹,你怎么就認出來了!不過沒關系,筱筱,這位是我的好兄弟——”
不等他介紹完,郁曼天友好地伸出手再度打斷了令狐騰的嘰歪,嘴角牽起一個上揚的弧度,“百聞不如一見,你好,我是郁曼天!”
曾經對于這種帶著獨特舒適味道的紳士,有種難以抗拒的情懷,她就像一只花蝴蝶,奮不顧身地撲了上去,終究錯辨了自己,原來他才是那只花花蝴蝶,而她只是那只認不清現實的飛蛾。原本以為一年的時間足以讓她撫平創傷,但命運確實愛開玩笑,讓他們再度不期而遇。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手輕輕滑過他的手掌,猶如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這也使得郁曼天的手自然在風中飄零了一會,懊惱的情緒悄然爬上眼底又盡數褪去,面上依舊保持著微笑,“能夠認識你,的確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他這么一笑,卻將鄭筱印在腦海里猙獰扭曲的面目重疊在一起,讓她惶恐不安,她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今天真是不湊巧,我晚上還有個約會,下次我請客!”
目送著她驅車匆匆離去,令狐騰瞪了郁曼天一眼,“都怨你,我家可愛的筱筱都沒好好跟我說上一句話!”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某人陰郁的心情莫名放晴。
令狐騰此時卻依舊記掛著她蒼白的面色,看來姜勝君對她的打擊并不像她表面上的云淡風輕。令狐騰只要惦念起,便覺得心里不痛快,“一直在努力!哎……我跟你說這些干嘛!走,喝酒去!”
瞧著他愁眉苦臉的模樣,郁曼天也不禁感慨,原來這些年來在令狐騰嘴里都聽膩了的名字,那姑娘是嘴里含不得手上也捧不得,又碰上人家姑娘失戀,令狐騰在一旁也幫不上什么忙,也難怪他心煩意亂的。
眼下郁曼天即使不忍心也只得勸道:“咱哥倆改天一醉方休成不?今天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他說罷指了指他們跟前的這棟大廈。
令狐騰也就隨口耍性子胡鬧,遇著正事卻不含糊,也隨他入了大樓。
不過這棟樓懂行的人都知道,這里屬于魚龍混雜的地方,什么樣的人都會碰見,一般人若沒有什么門徑,是尋不到這個地方的。
鄭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