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重生
疲乏地睜開雙眼,黑乎乎的一片。
四周安靜得有些可怕。
呵。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還有什么好可怕的?她頹然地扯出一個淡笑。
“筱筱?”
是個男人的聲音,她小心地瑟縮了一下身子。
周圍依舊漆黑一片,步步緊逼的腳步聲,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纖細的手腕突然被一個寬厚的手掌牽起,她本能地想要掙脫,卻在揮手的剎那妥協(xié)了——既然陰間的領(lǐng)路人已經(jīng)來了,她也懶得再去勞神。如今只盼這領(lǐng)路的黑白無常,能領(lǐng)著她過奈何橋,再不要記得此生。
見她眉頭緊鎖,他輕聲嘆了口氣。
鄭筱的眼睛能否重見天日,他也拿不準。這也是他為什么允許她單獨在這亭子里面休憩的緣故,畢竟雙眼有可能失明對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來說,確實是一件殘酷而難以接受的事情。
來人的腳步忽然停住,鄭筱踟躕了一番才猶疑道:“這是要……過奈何橋了么?”
半個月來,這是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姜勝君除了內(nèi)心激動之余,也沒料到曾經(jīng)那么堅強的女孩,此刻竟是如此絕望!他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將她攬在懷里的沖動,抬起的手最終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語氣低沉而鏗鏘有力,“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你的眼睛,明天一定會沒事的!相信我!”
眼睛?鄭筱聞言有些錯愕,雙手情不自禁地撫上了自己的雙眼,層層裹住的紗布讓她惶恐。郁曼天給她喝的不是□□么?眼睛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人死了,連生前的罪也要一同受過么?
見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姜勝君連忙柔聲安慰:“筱筱,別怕,君哥哥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直到你完全康復!”
這是怎么回事?
試探到溫熱的呼吸,狂躁跳動的脈搏,還有臉蛋上被她捏起而傳達來的痛楚。難道她……還沒死?
“筱筱?”
先前的她因為絕望而忽略了這個聲音的熟悉度,如今又因這把聲音而欣喜,半喜半泣,猶豫道: “姜……圣君?”
七年前,就是這把聲音,讓她癡迷了許久。現(xiàn)在又是這個人,把她從郁曼天的手里救了出來,這里……自然也不是什么陰間了。
姜圣君,這個蒼白得找不到任何情感的詞匯,不曾從她的口里喊出,他有一刻的恍惚,“是我,你的君哥哥……一直都在?!?
她微微一笑,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謝謝你’。
她這一句“謝謝”,卻讓姜勝君難以承受,“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你。不過你放心,你的眼睛……一定沒事的!”
她的雙手覆上紗布層層裹住的雙眼,嫣然一笑,“沒關(guān)系,我相信你?!?
三年前,她的雙眼不也是他醫(yī)治好的么!
只是她蘇醒來以后,姜勝君不曾提及過那個人的名字,也未曾談及新婚當夜的原委,他不說,她也不問。
姜勝君依舊溫柔體貼,讓她一度以為是回到了從前。雖然她想要貪婪地汲取更多,卻又不得不擱置他的關(guān)心。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他已經(jīng)有了他的妻他的兒,她不該在這個時候還要麻煩他。
她躺在病床上,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深情款款的氣息卻如何也阻斷不了。鄭筱索性裝睡起來,有些事一旦成為過去,就真的過去了。她如今能夠僥幸存活下來,著實是上天憐憫。
看著躺在病床上已然熟睡的她,姜勝君無時無刻不在受著自責的煎熬,如果可以,姜勝君又何嘗不想阻止那場車禍的發(fā)生,如果可以,他那日斷然不會說那么絕情的話來傷害她。帶著無法言語的歉疚,他低頭在她的額間印上一吻,喃喃道:“筱筱,如果那天不是我拒絕你的告白,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早已困乏的她,雖然疲倦至極,姜勝君的這句低喃卻溜進了她的耳朵。
告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卻豎起耳朵聆聽他接下來的話。
“是不是就會避開那輛車?”
車?記憶的匣子悄然而開,三年前那場刻骨銘心的告白以及那場車禍,讓她徹底地醒悟了過來。不可思議的想法呼之欲出,她不敢置信,只能努力按捺住心中的那股狂喜,略帶試探性地假裝夢囈,“君哥哥……不要結(jié)婚好不好?”
姜勝君說過明天就能拆紗布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她的康復之日,后天也是他的新婚大喜。
倘若答案與她預期的一樣,那么這一切便印證了她的猜想。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回答,手心里的汗也微微地沁濕了。
他聞言杵在了原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任何情緒,見她良久不再說話,心下也當她是在夢囈,唇角不由得揚起一抹苦笑,似在自嘲又似在立誓,“不管你的君哥哥有沒有妻子,我一直都是你的君哥哥,永遠……”
多年前,她也曾這么弱弱地乞求過眼前的這個男人,得到的也是這樣的答案。鄭筱努力克制自己幾近崩潰的情緒,在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她終究忍不住哭出了聲來,這是她自醒來后第一次失聲痛哭,其間的感情錯綜復雜,她理不清也道不明,只希望這一世不要再走彎路,不要再重蹈覆轍。
上一世因為她的堅持,在她得以重見光明的這一日,她狠心沒讓父親到場。那時候的她,心里到底是怨恨父親的??墒?,父親那么驕縱的人,最后竟然就那么去了,她若細心一點,身上從未沾染過半分酒氣的男人,那日身上居然有微醺的氣息,她若細心一點,也不至于讓父親一個人就那么孤零零地,就那么沒了。他是那么一個愛整潔的人,怎么舍得讓那身筆挺的西裝印染上其他的顏色?
“筱筱吶,不要怕,爸爸在這兒!”
鄭乾哆嗦著握住女兒的手,他比任何人都害怕面對他所掌控不了的結(jié)果。
鄭筱輕拍他的手背,寬慰這個一直以來口是心非的父親,心里明明怕得要死,卻偽裝得比誰都要堅強。
紗布在她的眼睛上一層一層的揭開,她徐徐地睜開雙眼,視線里的人物都漸漸從模糊到清晰,即使她早就得知了這個結(jié)果,她依舊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眼前的這個看起來有點滄桑的老男人。在她的記憶里,這個男人一直都是干干凈凈的,何曾跟如今一樣,掛著兩個熊貓眼,頭發(fā)也有些凌亂的模樣。再一次看到父親,她鼻頭一酸,哽咽道:“爸,我終于又能看到您了!”
連日來的擔憂,都在這一刻化為了父女倆這個擁抱,“傻丫頭,你要不跟爸爸賭氣,哪天會看不到爸爸?”
姜勝君看著父女二人重修于好,也甚感欣慰準備離開病房,鄭乾卻突然轉(zhuǎn)頭叫住了那個年輕醫(yī)生,“姜醫(yī)生……”
從前的鄭乾從沒給過姜勝君什么好臉色,即使如今是他治愈了他的寶貝女兒。鄭筱深怕父親又要說出什么難聽的話讓姜勝君難堪,急忙使眼色道:“姜醫(yī)生,你還有事兒要忙,您先去忙著,不用管我們父女倆了!”
鄭乾如何不知道女兒的伎倆,但也不打算當面拆穿。從前只覺得眼前這小子家境不好,免不了對他心生偏見,但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來看,他對筱筱確無二心,把女兒托付給他,倒也沒什么放心不下的。
“姜醫(yī)生……謝謝!”
一句旁人輕而易舉說出的‘謝謝’,在向來跋扈的鄭乾嘴里說出來實屬不易,雖然此刻他的目光并未投放在姜勝君的身上,但作為女兒的鄭筱卻將父親的別扭看在了眼里,伸手握住父親的雙手,寬慰著這個向來高傲的父親。
姜勝君有一剎那的愕然,隨即斂色道:“伯父言重了,照顧病人,本就是我們的職責!其他病房還有點事,我便不擾了你們父女倆的談興!告辭!”
一行人離開后,房門也被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輕輕地合上。
被女兒盯著看了半天,鄭乾被瞅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道:“我只是看這小子還不錯,把我閨女在醫(yī)院里伺候得白白胖胖的,但是……這不代表,我就應允他做我女婿!休想!”
好不容易跟閨女的關(guān)系搞好,他一個外人休想將自家的寶貝閨女搶了去!
她哪里聽不出來父親的口氣有所松動了,只是剛剛從一場破敗的婚姻里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的女人,已經(jīng)不是七年前那個小姑娘了。姜勝君不是不好,只是她不能自私地享受這份早已不再純粹的愛情,然后假裝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
第一次見到姜勝君的時候,他正站在大約離她五十米的地方,站在人群中舉著塊金燦燦的大牌子,樣子有些滑稽。
那天,同樣也是她新生入學的第一天。
來學校之前父親曾囑咐她,下車后會有個叫令狐騰的男生來接應她,那個男生是父親至交好友的兒子。父親的用意,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一場變態(tài)相親。等了小半會,鄭筱都沒等著那個叫令狐騰的男生,卻讓大家的目光都轉(zhuǎn)移到了她的身上。
一時間鄭筱便成了B大的風云人物。
那日在遠處觀瞻有著三百度近視的她,并沒有看清姜勝君的那塊牌子上舉的就是她的個人照,連同她的大名一字不落。后來令狐騰解釋說,那是為了在茫茫人海中,更加便捷地認出她。任憑之后令狐騰花言巧語的窮追猛打,都不曾打動鄭筱,因為那一日,一同像傻子一樣被出賣的還有姜勝君。唯一不同的是,他依舊為令狐騰掏心掏肺,而她卻展開了她人生中最瘋狂追愛之旅。
姜勝君的五官稱不上俊俏,但也算得上清秀。讓鄭筱動心的不是他的長相,也不是他那日憨厚的模樣,打動她的,是他的那把嗓子,清澈,讓人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那日,兩個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站在人群里,互相打量著。
他疑惑,“鄭筱?”
她反問:“令狐騰?”
“我是他朋友?!?
連一句簡短的介紹都沒有,他便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
就是這份莫名的親近感,讓當時的鄭筱頭腦一熱,也顧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便追了上去,“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歡你!”
大膽,直接,熾熱的告白。
全場一陣唏噓。
鄭筱知道這群圍觀之人,不外乎都是些看熱鬧的,想必此事不出半日便會渲染開來。令狐騰不就是想要給她一個難堪么?今日之事,只當還他一個見面禮。
只是起初那不過回敬令狐騰的一出惡作劇,后來卻陰差陽錯地趟進了那潭渾水,等到泥足深陷時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無法自拔。
而今,上天憐憫,既然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她自然不會薄待這次來之不易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