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眷戀的往事>
玩偶節游戲時的道具。
疊袖而眠，心有好夢。
發現夾在書本里的二藍和葡萄色的布頭碎片。
陰雨落寞之日，翻出當年曾經喜歡過的人的書信。
枯萎了的蜀葵。
去年夏天的團扇。
月明之夜。
——清少納言《枕草子》
從十一月下旬開始，天臺便投入了整修，只是幸村整日待在病房里不知道，還以為整修早就結束了。直到他看到封在樓梯口的那道鐵門時，才想起之前原田信夫所說的整修事宜。
工人說恐怕要等到過了年才能對外開放了。
“抱歉，看來今天是不能帶你去天臺了。”幸村有些無奈地聳聳肩，他原本是想帶雅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
“沒事。”雅美笑著輕輕搖頭，但幸村能夠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失落，“沒關系的。”
幸村心里有些抱歉，盡管腦子里還有一個叫理智的東西在告訴他面對這種客觀原因其實根本不需要愧疚，但事實上…大概沒有一個人會想讓自己喜歡的人失望，無論是什么原因。
好像思緒越來越混亂了…
幸村瞥了眼雅美，后者恰好正在看他，視線交匯的時候，反倒是她慌忙挪開。
“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出去走走吧。”幸村試著提議道，雅美又低下了頭，從他的角度隱約能看見發頂那可愛的小漩渦，讓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揉。
“好啊～”果然雅美聽到這個一下子便抬起了頭，但對上他戲謔的神情，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他扯扯嘴角，莫名地感覺心情又好了起來。他將拐杖架在腋下，率先走下了樓。余光里雅美正專心地盯著腳下的臺階，下樓的樣子十分認真。
看起來像是一張純潔的白紙，十分好騙……
嗯，慢慢來，急不得。
——
“你在看什么？”
每一層樓梯都有窗戶，幸村注意到下樓的時候，長澤雅美的視線常常落在外面。
“紅梅。”她答道。
之前她沒注意到，現在看見滿院子的紅梅她才驚覺原來初冬也快到了尾聲。她剛來的時候還是漫山遍野的紅楓，如今醫院里的楓葉早就落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家里會是怎樣的光景。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還和師兄商量著能不能試著做一款梅香呢。”她嘆了口氣，這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實現了。
這種時候，幸村只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下一秒他手便一頓。
“等等，香？”
“嗯。”長澤雅美回過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但幸村依舊是一副困惑的樣子，惹得雅美略帶哀怨地瞥了他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被盯著的人卻一直都沒出現雅美想要的反應。
雅美抿了抿唇，十分泄氣地說道，“你果然不記得我。”
“嗯？”幸村皺起了眉，直覺地又仔細打量了一番長澤雅美，但除了因為長期相處而產生的熟悉感之外，他實在想不起來到底還在哪見過她。
“…果然。”
“……”
“給點提示可以嗎？”幸村不死心。
誰知雅美意外地耍起了小脾氣，她哼了一聲，理直氣壯地拒絕了。雅美站在樓梯臺階上，盡管還是比幸村精市矮一點，但氣勢絕對是足的，她努力板起一張臉，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行！”
“誒…”幸村原本還想追問，但見雅美那略微有些惱怒的神情，索性改了口，語氣中流露出一絲遺憾，“原本還想更了解一下雅美的……”
雅雅雅、雅美……他他他他喊我什么？
“…誒，你別這樣…我——”看他這幅樣子，雅美下意識地就有些慌亂，但好在最后還是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又使用美人計，真狡猾！
“…”雅美干脆微微側身，有些幼稚地拿手擋在了眼睛前，小聲嘀咕道，“這個說不行就不行。”
“…真是拿你沒辦法…”幸村無奈地搖搖頭，扳開她擋在眼前的手，然后順勢攥在了自己了手里，輕輕捏緊，動作自然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男孩的體溫隱隱約約地傳入手心，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心跳加速。
“幸幸幸……”又結巴了。
“走吧，去下面看梅。”他將話題轉移開來，臉上的笑容溫和地宛若暖陽。
然后他若無其事地拉著她繼續下樓，卻像是沒有發現自己做了什么一樣，始終沒有放開。
————
今年東京的初雪來得格外地晚，之前零零星星地下過一點，卻更像是雨夾雪，根本沒有堆起來，要是想看雪壓紅梅的畫面，恐怕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
也許是因為連著陰了幾天之后，難得碰到一個好天氣，大家都忍不住想要出來走走。不大的庭院里，眾人或行或坐，倒是難得地有幾分熱鬧。
不過醫院里一向講究安靜，因此即便人多也不顯得吵鬧。
但這就苦了那些孩子們了。
也許是因為靠近小兒病棟的原因，庭院里的小孩子還挺多的。但大部分的孩子身邊都有家人或者是護士陪同，并不允許打鬧跑跳。偶爾有一兩個調皮的孩子在被警告之后只能乖乖地跟在看護人附近或是直接被抱回病房，臉上那憋屈的小表情倒是讓雅美想起了小師妹的小時候。
所謂的道——無論是哪一類——雖然聽起來十分的高雅，但其修行過程在大部分人看來，卻是乏味到極致。
香道與佛教與中國文化有著莫大的淵源，弟子們平日里除了識香，更會用大量的時間來參悟佛法熟讀經書，即便是原本就愛讀書的雅美都有些吃不消，更別說一直皮到大的小師妹了。
這廂雅美陷入了回憶，幸村則是一邊悠閑地走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你很喜歡紅梅？”
他們恰好停在一株梅樹前。此時還是孟冬，梅花大部分都還只是花骨朵，偶有一兩朵迫不及待地開了，卻也沒開完，要等到盛放的時候，一眼望去才是最好看的。
不遠處有兩位老人坐在輪椅上，正對著梅相互作著俳句，看起來興致盎然的樣子。雅美留心聽著他們那邊的對話，竟有點沒反應過來。
“啊？啊……噢噢，也……說不上很喜歡吧，只是欣賞。”她點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說法一樣，“我一直都記得，清子在《枕草子》里說的那段話。”
“木本的花，屬梅花。不論花色濃或淡，總是紅梅最美。”
幸村搶在她前面將這話念了出來，轉頭看向她，眸光格外地深邃。
要是任何一個熟悉他的人在場恐怕都會被嚇一跳，然后驚呼一聲，“幸村精市居然也會有一臉求表揚的時候！”
“你也知道啊~”雅美果然很高興。
“嗯。柳最近給我帶了一些古典文學。”他這么說著，面色如常。但實際上柳蓮二為什么要給他帶關于京都的古典文學，原因恐怕只有兩個當事人才知道了。
“其實要說最喜歡……我的話，應該是綠菟葵吧。”雅美遲疑了一下，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幸村的表情，“會不會太冷門了？”
幸村搖搖頭，他的另一個愛好便是園藝，也曾涉獵過大量植物類的書。
“聽說受這種花祝福的人會變得理智而銳利呢。想必遇到關鍵問題的話，這一類的人會是很好的商討對象。”
雅美仔細聽著他的話，心里對幸村的博學再一次贊嘆了一聲。
“我很想成為那樣的人啊…”雅美嘆了口氣，但事實上，想法大部分時候都只是想法。
“那，幸村君喜歡的應該是矢車菊吧？”陽臺上擺了兩盆，幸村伺候它們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用心。
“正解。”他微微一笑，然后略微低下了頭，聲音漸漸低沉而富有磁性。
“那…你知道它的花語嗎？”
雅美愣愣地看著他拉進距離，傻傻地搖搖頭。
“是——”
“早上好啊阿市～”
“幸村哥哥——”
突然間地身側傳來幾聲呼喊，緊接著幸村就感覺腿上多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那個叫加奈的小姑娘正抱著他的腿。
“幸村哥哥——”小翼也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拉住了他另一邊的手。
這兩個小女孩便是他剛住院時碰上的，那兩個躲著不想喝藥的小家伙，后來原田信夫帶他如果幾次兒科，漸漸地也就熟悉了。
原田信夫行動比較緩慢，正一臉無奈地邁著假肢從小道的那頭走過來。
臨近的時候，他的身形微頓。不知道是不是雅美的錯覺，她似乎看見那個人朝自己點了點頭。
她轉頭詢問幸村，但幸村此時正被兩個小女孩纏上了，根本不敢和她交流。
別人不能聽見雅美的聲音，但卻能聽到幸村的。
…所以他剛剛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