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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丹妮莉絲

“全買下?”奴隸女孩難以置信地反問,“陛下,小人沒聽錯吧?”

清爽的綠光濾過鑲嵌在斜墻的鉆石形玻璃彩窗照射而下,陣陣微風自外面的平臺輕柔地吹拂進來,攜入庭園的花果香味。 “你沒聽錯,”丹妮道,“我要把他們全買下。方便的話,請你轉告善主大人們。”

今天她穿著魁爾斯長袍,深紫羅蘭色的綢緞映襯紫色的眼睛,左邊酥胸裸露出來。阿斯塔波的善主大人們在低聲交談,丹妮舉起一只銀色細高腳杯,啜飲酸柿酒。她聽不清所有的話,但聽得出其中的貪婪。

八名商人各由兩三名貼身奴隸服侍……其中最老的格拉茲旦帶了六人。為不被看作乞丐,丹妮也帶來自己的仆人:穿沙絲長褲和彩繪背心的伊麗與姬琪、老人白胡子和壯漢貝沃斯、還有血盟衛。喬拉爵士站在她身后,穿著繡有人立黑熊的綠外套,散發出樸實的汗臭,與阿斯塔波人渾身浸透的香水形成鮮明對比。

“全部!?”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低吼道,他今天聞上去是桃子的味道。奴隸女孩用維斯特洛通用語把這個詞重復了一遍。“若以千為單位,就是八千。她全部都要?此外還有六百,等湊齊一千就是九千。這些她也要?”

“全部都要,”問題被翻譯后,丹妮說,“八千,加六百……還有仍在訓練中、沒掙得尖刺盔的,全部都要。”

克拉茲尼又轉向同伴們,再次商討。翻譯已把他們的名字告訴了丹妮,但她還記不精準。好像有四個格拉茲旦,想必是取自創世之初建立古吉斯帝國的“偉人”格拉茲旦。他們八個的長相都差不多:粗壯肥胖、琥珀色皮膚、寬鼻子、黑眼睛。直立的頭發要么黑,要么暗紅,要么就是紅黑混雜——這是吉斯人的血統標志。他們都裹著托卡長袍,在阿斯塔波只有自由人才準穿這種服裝。

據格羅萊船長所言,托卡長袍上的流蘇代表各自的地位。來到這間位于金字塔頂的蔭涼休憩廳的奴隸商人中,有兩個穿的托卡長袍帶銀流蘇,五個帶金流蘇,最老的格拉茲旦的流蘇則是大顆白珍珠。當他在椅子上挪移或擺動手臂,它們便互相撞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我們不能出售未完成訓練的男孩,”一位銀流蘇的格拉茲旦對其他人說。

“當然可以賣,只要她出得起錢,”一位更胖的人說,他帶著金流蘇。

“他們沒殺過嬰兒,還不是無垢者,若將來在戰場上表現不佳,必定損壞我們的名聲。再說,即便我們明天就閹割五千男童,等他們適合出售還需要十年時間,怎么對下一位買家交代呢?”

“我們就告訴他必須等,”胖子道,“口袋里的金錢勝過將來的收入。”

丹妮任憑他們爭論,自己啜飲酸柿酒,裝作茫然無知。不管價錢多高,我都要全買下來,她告訴自己。這座城市有上百個奴隸商人,但此刻在她面前的八位最有影響力。售賣床上奴隸、農奴、文書、工匠或教師的時候,這些人是競爭對手,但在制造和出售無垢者方面,他們世世代代結成聯盟。磚與血造就阿斯塔波,磚與血造就她的子民。

最后宣布決定的是克拉茲尼:“告訴她,只要有足夠的錢,可以帶走八千,外加那六百,如果她想要的話。告訴她,一年后回來,我們再賣給她兩千。”

“一年后我就在維斯特洛了,”丹妮聽完翻譯后說,“我現在就要,全部都要。無垢者固然訓練有素,即使如此,戰斗仍會有傷亡。我需要那些男孩作為替補,隨時準備取代他們的位置。”她把酒放到一邊,俯身靠近奴隸女孩。“告訴善主大人們,我連那些還養著小狗的小家伙們也要;告訴他們,我為一個昨天才閹割的男孩付的價跟一個戴尖刺盔的無垢者相同。”

女孩把話轉述。回答仍然是不。

丹妮惱怒地皺眉。“很好,告訴他們我付雙倍價錢,只要能買下全部。”

“雙倍?”帶金流蘇的胖商人差點流下口水。

“這小婊子是個傻瓜,真的,”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說,“照我看,就要三倍價錢,她拼死也會付的。對,每個奴隸要十倍的價。”

留尖胡子的高個格拉茲旦用通用語講話了,盡管不如奴隸女孩說得好。“陛下,”他翁聲翁氣地道,“維斯特洛是個富裕的國度,這點我們很清楚,但您現在并不是女王,或許永遠也不會成為女王,而即使無垢者也可能在戰斗中輸給七大王國野蠻的鋼鐵騎士。容我提醒您一句,阿斯塔波的善主大人們不會拿奴隸來交換空口承諾。您想要所有太監,請問有沒有足夠的金錢或貨物呢?”

“你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善主大人,”丹妮回答,“你們的人已經仔細查過我的船,記下每一顆瑪瑙、每一罐藏紅花。告訴我,我有多少?”

“足夠買一千個,”善主大人輕蔑地微笑,“然而您說要付雙倍價錢,那么能買到五百。”

“你那頂漂亮的王冠可以再多換一百,”胖子用瓦雷利亞語說,“那頂三頭龍的王冠。”

丹妮等他的話被翻譯過來。“我的王冠決不出售。”韋賽里斯賣掉母親的寶冠,從此便沒有歡樂,只余憤恨與暴戾。“我也決不會奴役我的子民,連他們的貨物和馬匹也不賣。但你們可以擁有我的船,包括大商船貝勒里恩號、劃槳船瓦格哈爾號和米拉西斯號。”她預先通告過格羅萊和其他船長,也許事情會演變至此,不顧他們激烈地抗議。“三艘好船應該抵得上不少卑微的太監。”

肥胖的格拉茲旦轉向其他人。他們再次輕聲討論。“兩千,”尖胡子的家伙回頭道,“這已經太多了,但善主大人們很慷慨,愿意考慮您急迫的需求。”

兩千人不能實行她的計劃。我必須全買下來。此刻,丹妮明白自己該怎樣做,但那滋味苦澀得連酸柿酒也無法將其沖刷干凈。她曾努力思考了很久,卻找不到其他辦法。這是我唯一的選擇。“全部都要,”她說,“我給你們一條龍。”

身邊的姬琪倒抽一口氣。克拉茲尼朝同伴們微笑,“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她拼死也會付的。”

白胡子因震驚而瞪大了眼睛,抓拐杖的手在顫抖。“不!”他沖她單膝跪道,“陛下,我請求您,用巨龍來贏得王座,而不是靠奴隸。您不能這么做——”

“你不該冒昧地教訓我。喬拉爵士,把白胡子帶走。”

莫爾蒙粗暴地抓住老人的胳膊,將他拉起來,押送到外面的平臺上。

“告訴善主大人們,我為這個插曲表示歉意,”丹妮對奴隸女孩說,“告訴他們,我等待著回答。”

然而她知道答案;她可以從他們爍爍放光的眼睛和竭力隱藏的笑容中看出來。阿斯塔波有數千名太監,還有更多等待閹割的奴隸男孩,但諾大的世界就只有三條活龍。而且吉斯人渴望著龍。他們怎會不渴望呢?創世之初,古吉斯帝國曾與瓦雷利亞五次大戰,五次都以慘敗告終。因為自由堡壘有龍,而吉斯帝國沒有。

最年長的格拉茲旦在座位里不安地挪動,珠穗互相碰撞,發出輕輕的嗒嗒聲。“任由我們選一條龍,”他用尖細而冷淡的聲音說,“黑的那條最大、最健康。”

“他叫卓耿。”她點點頭。

“我們準許你保留王冠和符合女王身份的服飾,除此之外,所有貨物、三艘船和卓耿都歸我們。”

“成交,”她用通用語說。

“成交,”老格拉茲旦用那含混的瓦雷利亞語回應。

其他人重復著珍珠流蘇老頭的話。“成交,”奴隸女孩翻譯著,“成交,成交……八個成交。”

“無垢者很快就能學會你們原始的語言,”一切商定后,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補充,“但需要你派奴隸去教。收下這一個作為我們的禮物吧,象征交易順利。”

“很好,”丹妮說。

奴隸女孩替他們翻譯彼此的話。假如對于被當作成交的信物送出去有什么感受的話,她也很謹慎地沒有表露出來。

丹妮在平臺上經過白胡子阿斯坦身邊時,他沒有作聲,而是默默地隨丹妮下階梯,邊走,邊用硬木拐杖“嗒嗒”地敲擊紅磚。她沒有責怪他的忿忿不平,因為她所做的事確實可悲。龍之母賣掉了她最強壯的孩子。只要想到這一點,她就很難過。

到得下面的驕傲廣場,站在奴隸商人的金字塔與無垢者的軍營之間灼熱的紅磚地上時,丹妮對老人發話了。“白胡子,”她說,“我需要你的諫言,你不必害怕真誠相諫……但只能在我們獨處時說,在陌生人面前決不要和我爭執,明白嗎?”

“是,陛下,”他怏怏不快地道。

“記住,我不是孩子,”她告訴他,“我是你的女王。”

“女王也會犯錯。阿斯塔波人騙了您,陛下,一條龍比千軍萬馬更有價值。三百年前,伊耿在‘怒火燎原’之役中便證明了這點。”

“我知道伊耿證明了什么,與之相對,我也打算證明些什么。”丹妮轉身面對溫順地站在轎邊的奴隸女孩。“你有名字嗎,還是也得每天從木桶里抽一個新的?”

“只有無垢者才那樣,”女孩說,隨即意識到問題是用古瓦雷利亞語提的。她瞪大了眼睛,“噢。”

“你叫‘噢’?”

“不……陛下,請原諒小人的失禮。您的奴隸名叫彌桑黛,可……”

“彌桑黛不是奴隸了,從此刻起,我將你解放。過來一起坐轎吧,我有話說。”拉卡洛扶他們上轎,丹妮放下簾子,隔開灰塵與熱氣。“若你肯留下,可以作為我的女仆之一,”她邊說,轎子邊走,“像為克拉茲尼服務一樣為我傳話。但若你思念父母,盼回家照料雙親,隨時可以離開,不再為我效力。”

“小人愿意留下,”女孩道,“小人……我……無處可去。小……我很樂意為您效力。”

“我可以給你自由,但不能給你安全,”丹妮警告,“我須橫穿世界,去進行一場前途未知的戰爭。跟著我,你也許會挨餓、會得病、甚至被殺。”

“valarmorghulis。”彌桑黛用古瓦雷利亞語說。

“凡人皆有一死,”丹妮贊同,“但我們可以努力拼搏,改變生活。”她往后斜靠在墊子上,執起女孩的手,“無垢者真的全無恐懼?”

“是的,陛下。”

“你現在為我效力了,別害怕,對我說實話。他們真的感覺不到痛苦?”

“勇氣之酒消除了感覺。殺死嬰兒之前,他們已經喝了許多年。”

“他們真的很順從?”

“他們只知道順從。若您不準他們呼吸,他們會覺得那比違背命令更容易。”

丹妮點點頭,“等用不著的時候,我該拿他們怎么辦呢?”

“陛下?”

“等我贏得戰爭的勝利,奪回父親的王座,我的騎士們將收起武器,回到城堡里,回到妻兒和母親身邊……回到生活中去。但這些太監沒有生活,到了無仗可打的時候,我該拿這八千個太監怎么辦呢?”

“無垢者是優秀的衛兵和看守,陛下,”彌桑黛道,“再說,如此精良又經驗豐富的部隊,不難找買家。”

“他們說,在維斯特洛不能買賣人口。”

“不管以哪方面而論,陛下,無垢者都不是人。”

“若我真把他們賣掉,怎么知道他們不會被用來反對我呢?”丹妮尖銳地問,“他們會那么做嗎?跟我作對,甚至傷害我?”

“只要主人下令,他們就不會問問題,陛下。任何懷疑都早已從他們身上剔除,他們只知道順從。”她有點不安。“當您……您用不著他們的時候……陛下可以命令他們自刎。”

“即使如此,他們也會照辦?”

“是的。”彌桑黛的聲音輕下去。“陛下。”

丹妮捏捏她的手。“但你不希望我讓他們這么做,對嗎?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如此在意?”

“小人不……我……陛下……”

“告訴我。”

女孩垂下眼睛。“他們中有三個是我的兄弟,陛下。”

希望你的兄弟像你一樣聰明而堅強。丹妮往后靠回枕墊上,讓轎子載她繼續前進,最后一次回到拜勒里昂號,把一切安排妥當。也許是最后一次回到卓耿身邊了,她陰郁地抿緊嘴唇。

當晚是個狂風呼嘯的黑暗長夜。丹妮一如往常地喂她的龍,卻發現自己沒有胃口。她獨坐在船長室里哭了一會兒,花了很長時間才擦干眼淚,準備好跟格羅萊再爭論一番。“伊利里歐總督不在這里,”最后她不得不告訴他,“即使他在,也無法動搖我的決心。比起船只,我更需要無垢者,退下,不要再說了。”

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怒火焚毀了恐懼與悲哀,帶給她片刻的堅強。她連忙召來血盟衛和喬拉爵士。他們是她唯一真正信任的人。

完事之后,她本打算睡覺,好好休息,為明天作準備,但在狹小窒悶的艙室內翻來覆去一個小時,卻始終不能如愿。她走出門,發現阿戈正就著一盞搖晃的油燈為弓安上新弦,拉卡洛盤腿坐在他身邊,用油石打磨亞拉克彎刀。丹妮讓他倆繼續,自己走到上層甲板去體味夜晚清涼的空氣。船員們各自來回奔忙,沒有理會她,但喬拉爵士須臾便出現在欄桿邊。他從來都離得不遠,丹妮心想,他太了解我的心情。

“卡麗熙,您該睡會兒。明天會很炎熱,很辛苦,我向您保證,您需要體力。”

“記得埃蘿葉嗎?”她問他。

“那拉札林女孩?”

“他們要強暴她,是我阻止了他們,并把她置于我的保護之下。可當我的日和星死后,馬戈又把他奪了回去,將她大騎特騎,最后割了喉嚨。阿戈說那是她的命。”

“我記得,”喬拉說。

“我曾經十分孤獨,無比寂寞,喬拉,除了哥哥就只有自己。我是如此一個擔驚受怕的小東西,本該保護我的韋賽里斯,反而變本加厲地傷害我、恐嚇我、甚至售賣我。他不該那么做。他不僅是我哥哥,還是我的國王。若非為保護弱者,諸神又怎么會指派國王和女王呢?”

“有些國王自己指派自己,比如勞勃。”

“他并非真正的君王,只是個篡奪者,”丹妮輕蔑地說,“毫無正義可言。正義……才是君王的追求。”

喬拉爵士沒有回答。他只是微笑著撫摸她的頭發,如此輕柔。這已足夠。

那天晚上,她夢見自己就是雷加,正統帥大軍前往三叉戟河。但她騎的是龍,不是馬。她看到長河對面篡奪者的叛軍穿著玄冰的盔甲,而她用龍焰沐浴他們,讓他們像露水一樣融化,使得三叉戟河如洪流般迸發。她內心的一小部分知道自己在做夢,其余的部分則歡欣雀躍。事情正該如此。現實乃是場惡夢,而我這才剛剛醒來。

她果然在黑暗的艙室中醒來,仍然帶著勝利的激情。拜勒里昂號似乎跟她一起蘇醒,她聽見木頭微弱的吱嘎聲,流水擊打船殼,頭頂的甲板有腳步聲,以及別的……

艙室內還有一個人。

“伊麗?姬琪?你們在哪兒?”女仆們沒有應答。太黑了看不見,但她能聽見她們的呼吸。“喬拉,是你嗎?”

“他們睡了,”一個女人說,“都睡了。”這聲音非常接近,“真龍也需要睡眠。”

她就站在我面前。“誰在那兒?”丹妮朝黑暗中望去,有一個影子,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你要干什么?”

“記住:要去北方,你必須南行。要達西境,你必須往東。若要前進,你必須后退。若要光明,你必須通過陰影。”

“魁晰?”丹妮從床上一躍而起,猛地打開門。昏黃的燈光瀉進船艙,伊麗和姬琪睡意朦朧地坐起來。“卡麗熙?”姬琪揉著眼睛喃喃地說。韋賽利昂也醒過來,張嘴噴出一團火焰,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沒有戴紅漆面具女人的蹤影。“卡麗熙,您不舒服?”姬琪問。

“一個夢。”丹妮搖搖頭,“我做了一個夢,僅此而已。繼續睡吧。我們都繼續睡。”然而她試了又試,卻再也沒睡著。

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第二天早晨,丹妮經由港口城門進入阿斯塔波時,反復提醒自己。她不敢思考自己的隨從是多么地少,多么地無足輕重,否則就會失去所有勇氣。今天她騎在銀馬上,穿著馬毛短褲和彩繪皮背心,一條青銅獎章帶系于腰間,另兩條交叉在胸前。伊麗和姬琪為她編好辮子,并掛上一個叮當作響的小銀鈴,代表在塵埃之殿中被她焚燒的魁爾斯不朽者。

今天早上,阿斯塔波的紅磚街市幾乎可算擁擠。奴隸和仆人排列在道路兩邊,奴隸商人和他們的女人則穿上托卡長袍,自階梯形金字塔上俯視。說到底,他們跟魁爾斯人也沒什么不同,她心想,不過是急切地想看看真龍,好告訴自己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她不由得略帶悲哀地思及,不知其中多少人會有孩子。

阿戈握著巨大的雙弧龍骨長弓走在前面,壯汗貝沃斯在母馬右邊步行,女孩彌桑黛在左側,殿后的是身穿鎖甲和外套的喬拉·莫爾蒙爵士,他朝任何敢靠近的人怒目而視。拉卡洛和喬戈護著轎子,丹妮已下令移除頂蓋,把她的三頭龍綁在平臺上。伊麗和姬琪在轎旁騎行,努力讓他們保持平靜。此刻韋賽利昂的尾巴甩來甩去,煙霧從鼻孔里憤怒地升起;雷哥也覺得不大對勁,三次試圖起飛,卻被姬琪手里沉重的鎖鏈牽制。卓耿則蜷成一團,翅膀和尾巴緊緊縮攏,惟眼睛沒有沉睡。

后面跟著她的子民:格羅萊和另外兩個船長、他們的船員及八十三名多斯拉克人——卓戈的卡拉薩曾有十萬人馳騁,而今留在她身邊的只有這些。她將老弱婦孺置于隊列內側,其中還包括哺乳或懷孕的女人、小女孩與頭發尚不能編辮子的小男孩。其余的——她所謂的戰士們——騎在外側,趕著那可憐的小馬群,這一百多憔悴的馬匹是經歷紅色荒原和黑色咸海碩果僅存的牲畜。

我應該縫上一面旗幟,她邊想邊領著襤褸的隊伍沿阿斯塔波蜿蜒的河流向上游前進。她合上眼睛,想象著它的樣子:一塊平滑的黑色絲綢,上繡坦格利安家族的紅色三頭巨龍,噴出金色的火焰。這是雷加的旗幟。岸邊出奇的寧靜。阿斯塔波人稱這條河為蠕蟲河。它彎曲寬廣,流速緩慢,點綴著許多林木繁茂的小島。她瞥到其中一座島上有孩童玩耍,在精致的大理石雕像間穿梭。另一座島上有兩個戀人在高大綠樹的陰影下接吻,絲毫不覺害羞,就跟多斯拉克人在婚禮上的表現一樣。他們沒穿衣服,不知是自由人還是奴隸。

裝飾著巨大青銅鷹身女妖像的驕傲廣場太小,無法容納所有無垢者,因此集合地點改在懲罰廣場,正對著阿斯塔波的主城門。一旦丹妮莉絲完成交易,便可直接帶他們離開城市。這里沒有青銅雕像,只有一個木制平臺,反叛的奴隸就是在此被折磨、被剝皮、被絞殺。“善主大人們將它放在這兒,好讓它成為新奴隸進城后看到的第一樣東西,”來到廣場時,彌桑黛告訴她。

乍看一眼,丹妮以為那上面的奴隸有跟鳩格斯奈的斑紋馬一樣的皮膚,隨著銀馬騎近,才發現蠕動的黑斑紋下是鮮紅的生肉。蒼蠅。蒼蠅和蛆蟲。如削蘋果似地,反叛奴隸的皮膚被長長卷曲、一縷縷地剝下。有個人一條胳膊從手指到肘部爬滿黑色的蒼蠅,底下則是紅色與白色。丹妮在他下方勒住韁繩,“這人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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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這只手反抗主人。”

丹妮的胃陣陣翻攪,連忙圈轉銀馬,朝廣場中央那支昂貴的軍隊奔去。他們一排一排又一排地站立著,個個都是沒有人性的石頭,是她的磚頭太監。總共八千六百個經過完整訓練、贏得尖刺盔的無垢者,外加五千多光著腦袋,裝備長矛和短劍的受訓者。她看到遠方最后面的那些不過是孩子,但跟其他人一樣站得筆直,紋絲不動。

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和他的同伴們在此恭候。其他出生高貴的阿斯塔波人也一簇簇站在大奴隸商人們身后,從銀色細高腳杯里啜飲紅酒,奴隸在他們中間穿梭,捧著盤盤橄欖、櫻桃和無花果。年長的格拉茲旦坐在轎子里,由四名古銅色皮膚的高大奴隸抬著。六個槍騎兵沿廣場邊緣巡邏,擋住圍觀的人群。他們的黃絲披風上縫有許多閃亮銅盤,反射出明亮炫目的陽光,但她注意到他們的緊張。他們怕龍。真龍不怕他們。

克拉茲尼讓一名奴隸扶她下馬,因為他自己一手固定住托卡長袍,另一只手抓著一根華麗的長鞭。“他們都在這兒,”他看著彌桑黛,“告訴她,他們屬于她了……只要她能付帳。”

“她能,”女孩道。

喬拉爵士一聲令下,貨物帶上前來:六捆虎皮,三百匹精紡絲綢,無數罐藏紅花、沒藥、胡椒粉、咖喱和豆蔻,一張瑪瑙面具,十二只翡翠猴子,若干桶紅色、黑色和綠色的墨水,一箱珍貴的黑紫晶,一箱珍珠,一桶填有蠕蟲的去核橄欖,十二桶腌穴魚,一面大銅鑼及其錘子,十七只象牙眼睛,一個巨箱子,里面裝滿用丹妮讀不懂的語言書寫的書籍。此外,還有許多許多別的東西。她的人將它們在奴隸商人們面前排成一堆。

交付過程中,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最后一次囑咐她如何約束部隊。“他們還很嫩,”他通過彌桑黛說,“告訴維斯特洛婊子,聰明的話就先讓他們獲得一些作戰經驗。此去西方,路上有許多小城市,很適合洗劫,不管取得什么戰利品,都可以全部收歸己有,因為無垢者對金錢和珠寶沒有欲·望。抓獲的俘虜,靠一隊護衛就能押回阿斯塔波。我們會買下其中健康的,價格從優。誰知道呢?也許十年之后,她給我們送來的男孩會繼而成為無垢者,形成良性循環。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最后,沒有更多東西加到貨物堆上了。等她的多斯拉克人再次上馬后,丹妮道:“這是我們可以搬來的全部東西。其余的在船上,包括大批琥珀,紅酒和黑米。船也是你們的。那么剩下的只有……”

“……龍,”尖胡子的格拉茲旦用含混的通用語替她說完。

“他就在這兒。”喬拉爵士和貝沃斯隨她走向轎子,卓耿和他的弟弟們正躺著曬太陽。姬琪松開鎖鏈一端,遞給她。她拉動鏈條,黑龍抬頭,嘶叫起來,展開那如黑夜又猩紅的翅膀。影子落在克拉茲尼·莫·納克羅茲身上,他貪婪地微笑。

丹妮將鎖鏈遞給奴隸商人,他交給她鞭子作為回應。鞭柄是精雕細刻的黑龍骨,鑲嵌黃金,連著九根細長皮條,每根頂端都有一個鍍金爪子。手柄后的黃金球是個女人的頭,口中有象牙做的利齒。克拉茲尼稱這鞭為“鷹身女妖之指”。

丹妮將鞭子握在手中轉動。輕若雞犬的一件事物,卻承受著比圣母山還大的重量。“成交了嗎?他們屬于我了嗎?”

“成交了,”對方確認,同時猛地一拽鎖鏈,想把卓耿從轎子上拽下來。

丹妮跨上銀馬。她的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恐懼得要命。哥哥會這樣嗎?她不知雷加王子看到篡奪者的軍團于三叉戟河對岸集結,旗幟盡在風中飄揚時,是否也如此不安。

她站在馬鐙上,把“鷹身女妖的手指”舉過頭頂,讓所有無垢者都看見。“成交了!”她提足中氣大喊,“你們是我的了!”她用腳踵一踢母馬,沿著第一排飛奔,高舉著長鞭。“你們是真龍的子民!你們被買下了,帳已付清!成交了!成交了!”

她瞥見老格拉茲旦突然轉過灰色的腦袋。他聽到我講瓦雷利亞語了。其他奴隸商人沒有在意,他們擁在克拉茲尼和龍的周圍,彼此大聲叫囂。而盡管阿斯塔波人又拖又拽,卓耿就是不肯從轎子上移開。灰煙從張開的龍口中騰騰升起,他的長脖子一伸一縮,咬向奴隸商人的臉。

跨過三叉戟河的時刻到了,丹妮心想,她圈轉銀馬,騎了回來,血盟衛們緊緊聚攏到身邊。“你們有困難,”她評論。

“他不肯過來,”克拉茲尼說。

“那當然。真龍不是奴隸。”丹妮使盡全力用鞭抽向奴隸商人的臉。克拉茲尼尖叫著蹣跚著往后退去,鮮紅的血從臉頰淌下,滲進灑了香水的胡子里。鷹身女妖之指將他的面目一下子撕成碎片,但她沒有注足細看。“卓耿,”她親切地大喊,忘記了所有恐懼,“dracarys!”

黑龍展翅咆哮。

一道黑色的火焰旋轉著直撲向克拉茲尼的面門,熔化了眼睛,果凍般的一團滑下面龐,頭發和胡子里的油猛烈燃燒,剎那間,奴隸商人好似戴上了一頂燃燒的冠冕,足有他腦袋兩倍之高。焦臭肉味蓋過香氣,而他的嚎叫淹沒了所有聲響。

懲罰廣場立刻陷入血腥與混亂之中。善主大人們一邊尖叫,一邊跌跌撞撞地互相推擠,匆忙中被托卡長袍的流蘇絆倒。卓耿懶洋洋地拍打著黑翼朝克拉茲尼飛去,讓那奴隸商人再度嘗到火焰的滋味,同時,伊麗和姬琪解開韋賽利昂和雷哥的鎖鏈,三頭龍同時出現在空中。丹妮回頭看去,那些梳著惡魔般犄角、驕傲的阿斯塔波貴族戰士中有三分之一正竭力安撫受驚的坐騎,另外三分之一則開始四散逃竄,明晃晃的銅盤披風在身后閃耀著光輝。有個人穩住馬兒,拔出劍來,卻被喬戈的鞭子纏住頸項,截斷了呼喊。另一個給拉卡洛的亞拉克彎刀砍掉一只手,鮮血飛濺,騎在馬上搖搖晃晃地逃了。阿戈鎮定地搭箭上弦,朝穿托卡長袍的商人發射。銀的、金的、普通的,不管什么流蘇,逮到就射。壯漢貝沃斯也拔出亞拉克彎刀,揮舞著發起沖鋒。

“拿起長矛!”丹妮聽見一個阿斯塔波人在喊。那是格拉茲旦,托卡長袍上有沉重白珠穗的老格拉茲旦。“無垢者!保護我們,阻止他們,保護你們的主人!拿起長矛!拿起短劍!”

拉卡洛一箭射入他嘴里,抬轎子的奴隸們便一哄而散,將他隨便扔在地上。老頭爬到第一排太監跟前,他的血在磚地上積成一灘,但無垢者們甚至沒有低頭。他們一排一排又一排地站立著……

……紋絲不動。諸神聽見了我的祈禱。

“無垢者!”丹妮在他們面前奔馳,銀金色的發辮于身后飛揚,每跑一步都伴著銀鈴輕響。“殺死善主,殺死士兵,殺死每一個穿托卡長袍或拿鞭子的人,但不要傷害十二歲以下的兒童,并砍斷每一位奴隸的鎖鏈。”她將鷹身女妖之指舉在空中……狠狠丟掉。“自由!”她高呼,“dracarys!dracarys!”

“dracarys!”他們高聲呼應,那是她所聽過最為動聽的詞語。“dracarys!dracarys!”奴隸商人們在他們四周逃竄、哭泣、乞求和死亡,滿是塵埃的空氣中充斥著長矛與火焰。

第六十二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八章 提利昂第十七章 艾莉亞第八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一章 背叛者(席恩五)第四十章 艾德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五十七章 丹妮莉絲第四十九章 瓊恩(十)第三章 侍衛隊長第三十二章 提利昂第十六章 提利昂第二十七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九章 瓊恩(十三)第七十章 提利昂第二十章 艾莉亞第五十一章 凱特琳第四十章 艾德第二章 艾莉亞第四章 提利昂第九章 提利昂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八章 瑟曦第十章 提利昂第四十五章 珊莎第六十四章 凱特琳第十四章 提利昂第四十九章 凱特琳第八章 丹妮莉絲第六十六章 提利昂第三十一章 梅麗珊卓第五章 戴佛斯第五十七章 席恩第十四章 瓊恩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四十三章 艾莉亞第五十一章 席恩第十二章 席恩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五十章 艾莉亞第十七章 詹姆第七章 艾莉亞第十一章 詹姆第六十四章 丑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三十一章 梅麗珊卓第五十四章 布蘭第三十二章 凱特琳第七十八章 山姆威爾第六十三章 珊莎第十六章 提利昂第四十六章 山姆威爾第二十四章 瓊恩第七十六章 瓊恩第七十章 布蘭第六十五章 瑟曦(二)第十九章 鐵船長第六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五十四章 戴佛斯第四十七章 布蘭第二十八章 詹姆第三十九章 艾莉亞第十七章 瓊恩(四)第八章 艾莉亞第二十三章 凱特琳第三十一章 艾莉亞第三十章 掠奪者第三十八章 提利昂第十八章 提利昂(五)第十六章 珊莎第四章 瑟曦第八章 丹妮莉絲第十二章 提利昂第二十六章 奈德第四十章 凱特琳第四十八章 瓊恩第四章 瑟曦第七十章 布蘭第六十四章 丑陋的小女孩(艾莉亞二)第三十五章 瓊恩(七)第一章 序曲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五章 提利昂(二)第二十四章 失地領主(瓊恩克林頓一)第二十五章 席恩第十九章 珊莎第七十一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二章 臭佬(席恩三)第七十八章 山姆威爾第五十八章 珊莎第四十九章 丹妮莉絲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六十七章 黜王者(巴利斯坦三)第六十二章 詹姆第三十一章 詹姆第九章 詹姆第六十八章 提利昂第七章 瓊恩第六十九章 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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