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後一句自然是對媽媽說的。
東子心裡也很高興，只是不像我那樣全放在臉上：“爸，借了多少？利息不高嗎？”
爸爸說：“管他高不高，先把屋做起來，錢是人賺的，還愁還不完？”
媽媽拉過椅子讓老伴坐著，又遞上一杯溫開水，說：“先別急，喘口氣。”
但爸爸卻忍不住：“借了5000，利息低一半多，只1分。今年還有11個多月，王長喜說算10個月，我路上盤算了一下，到明年年底還就是6160塊，按2分2算是7710塊零4角，省了1610塊4角錢。”
全家都很歡喜。
“王長喜對我們家?guī)椭娌簧伲郧皼]看出來。”
爸爸見全家都很高興，心想還有更喜人的事呢，想暫時壓住不說，可自己心裡何嘗不是裝滿了喜悅呢？
似乎要從心裡炸出來：“還有一件更好的事呢，今年家裡要跟王長喜一起承包魚溝子了！”
全家又興起一股更大的喜氣，都說這肯定是因爲(wèi)父親一世耿直的好結(jié)果。
媽媽一直低聲說著：“阿門感謝主！”她和爸爸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等媽媽、我還有弟弟的喜氣稍微平息了一些，爸爸才說道：“不幾天縣裡要來領(lǐng)導(dǎo)，看望特困戶，家裡被選爲(wèi)代表，要接待一下。”
又把領(lǐng)導(dǎo)吃飯、送紅包，包括要抽500給村委會等等都詳細(xì)的說了一下。
我們都覺得村委會抽錢很正常，現(xiàn)在都這樣。
然後，又商量做屋的事。
爸爸翻出黃曆，查了一下，後天十八，正好適合破土動工。
媽媽馬上說：“那還等什麼，就後天！早做早進(jìn)屋。我明天就跟玉芝說一下，讓她家都辭了工好做屋，然後去鎮(zhèn)上看看鋼筋水泥。”
爸爸點(diǎn)頭說：“我去跟賴瘌痢辭工，然後去各個磚窯看看紅磚，你就直接去鎮(zhèn)裡聯(lián)繫鋼筋水泥。”
“就這樣。我明天去範(fàn)家找段木匠，木工上的事就讓他來負(fù)責(zé)。石匠就請老石頭的本家老石匠吧。老石頭說了，他不急，那我們明天就去請了老石匠來，早說好了的。”
全家又商量一些細(xì)節(jié)，各自喜滋滋地歇息去了。
爸爸總是睡不著，心裡喜悅無比，但又總覺得象是做了一場買賣，心裡空落落的卻又抓不住由頭。
第二天一早，爸爸一起牀就動身趕往範(fàn)家，路上順便給老石匠打了個招呼。
一路上，爸爸都在算計(jì)著需要多少木料，要多大的木料，什麼材質(zhì)的等等，走過魚溝子的石拱橋時也只隨便望了一眼。
趕到段木匠家時，段木匠一家正吃早飯。
一見爸爸村長到自己家，段木匠和他老婆忙招呼道：
“老村長，還沒吃飯吧，來來來，吃點(diǎn)稀飯。”
“不了，我吃過了，你們慢慢吃。吃完了再跟你商量些事。”
“別客氣了，來吃點(diǎn)吧，又不是外人。”段木匠站起來就把爸爸拉到桌前：“我還不知道你？準(zhǔn)是一起牀就趕來了吧？你這急性子是改不了了，在生產(chǎn)隊(duì)就這樣。”
段木匠將爸爸按在椅子上，揮手將兩個兒子趕下桌，年紀(jì)最大的女娃比較懂事，自己早端了碗坐到門口吃去了。
這時木匠老婆端上一碗冒著熱氣的稀粥，放好筷子，一邊招呼道：“這粥不燙，正好——到我家還見什麼外，我當(dāng)家的總是跟我說一輩子都佩服老村長，心服口服！”
爸爸只得接過筷子，呵呵一笑：“那都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老了。”
段木匠不同意了：“不老不老！再說了，人好是不分老少的。”
說著挾起一塊大精肉往爸爸碗裡一捺，爸爸剛要推辭，段木匠：“吃菜啊，都煮得很爛的。”又搛了一塊雞肉按進(jìn)爸爸碗裡。
爸爸不好意思起來：“今天我是來請你幫忙的，卻在你這吃飯。”
“這哪跟哪啊，隨菜便飯的。我在生產(chǎn)隊(duì)的時候還在叔家吃得少了？時間真過得快啊，離分田到戶都快二十多年了。”
爸爸也很有感觸：“時間不等人啊，那是你老大吧，十幾了？”說完指了指坐在門口吃飯的女娃。
“快16歲了，上面還有2個，沒活下來。那一陣剛分田到戶，拼了命地幹，孩子也顧不上了，就丟了。”
“是啊，那幾年，誰不是拼了命的幹？”爸爸聲音有點(diǎn)啞。
“咳！看我這張嘴！我想是給人拐走了，那麼惹人疼愛的女娃，誰見了不喜歡，說不定現(xiàn)在正享福呢。”
“希望是這樣。”
段木匠轉(zhuǎn)過話題，問道：“叔，你今天來，我想是東子的地批了吧？我見你來找我，心裡就爲(wèi)這事高興，都等一年了。”
“現(xiàn)在村委不批地了，叫我用自己的田做。”
“對！”段木匠點(diǎn)頭說：“我聽說隔壁村委會也是這樣，去年的時候鄰村老屋下也有人做屋，都是在自己的田裡做的，後來上面抓得緊了，村委就讓他們拿些錢出來，就當(dāng)是罰款。”
爸爸愕然了，忙問：“還有這回事？還罰款？罰了多少？”
“不多不多，每家80塊。”段木匠解釋道：“那時上面抓得緊，他們村委不得不意思一下，就罰了80塊錢，應(yīng)付上面。”
爸爸舒了一口氣：“80不多，只要以後不再有事，一百兩百我都願拿。”
“屋都做起來了還有什麼事？關(guān)鍵是要把屋快點(diǎn)豎起來，他們總不會把做好的屋炸了吧？”
“就是呀！國家要的是耕地，耕地都做成屋了，難道再把屋拆了？就算把屋拆了，那田還能種啊？”段木匠老婆笑著插了一句。
爸爸點(diǎn)點(diǎn)頭，下定了決心似的：“屋一定要早點(diǎn)做好。明天是個好日子，老段，明天你就來吧，工錢你放心，別人多少一天我也照樣拿。”
段木匠生氣似地說：“我放一百二十個心！莫說你給工錢，就算你不給，衝著這麼好的老村長，我也幹了！”
“那就好，木工上的事你就多給我操點(diǎn)心了，你是師傅。那你明天來吧，到我那趕早飯。”
“就這麼著！”
別了老段，爸爸又覺得一件大事完成了，心裡踏實(shí)多了。
只是不知道鋼筋水泥怎麼樣，應(yīng)該問題不大，有錢還愁買不到東西？
遠(yuǎn)遠(yuǎn)看見魚溝子的石拱橋上站著個人，正背對著魚溝子看，身影有些像王長喜，爸爸忙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