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振龍以為南境將軍孫漸遠是先跟王承運勾結(jié)了,再通過王承運牽扯上柯陽的。其實柯振龍錯了,孫漸遠是先跟柯陽氣味相投了,然后才在柯陽的授意下,跟王承運合作的。
孫漸遠和柯陽的交情,始于那幾個南境美人。當年孫漸遠奉柯振龍之命,挑選了八個南境美人送到京城,其中四個被袁素留下,另外四個被袁朗轉(zhuǎn)送給柯府,最后都由柯陽消受了。柯陽迷上了南境美人的異域風情,委托孫漸遠再多多物色,他們二人因此越走越近。
皇后司徒蕊有孕之后,柯陽就緊鑼密鼓地指使孫漸遠采取行動了??玛柕牡谝荒康氖前迅富室鼍┏侨ィ冶仨氁阉就饺锪粝?,這樣柯陽才有機會除掉司徒蕊,以絕后患;柯陽還有個更激進的目的,那就是干脆不讓他父皇活著回京城了,但是這個目的很難達到,柯陽沒有必勝的把握,只能指望孫漸遠那邊多出點力,他這邊必要的時候出兵去配合。
孫漸遠的第一目的是扳倒程昆,所以他就密告程昆謀反,以期把陛下引出京城。王承運的作用就是安排人騙走程昆的家眷,并成功地讓陛下相信是程昆接走了家眷。后來陛下果然決定御駕親征,柯陽他們這一伙人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鉚足了勁要采取后續(xù)行動了。
孫漸遠也有個更高的目標,那就是如果他幫柯陽提前登基,他就是二世皇面前的最大功臣,他要像北境王袁吉那樣享有高度的自治權(quán),占地為王。所以孫漸遠就大膽地安排人射殺柯振龍,他知道柯振龍上身肯定會穿護甲,只有一箭的機會,那就射大腿最有把握,而且要用毒箭才可能致命。后來見柯振龍箭毒已解,而且防衛(wèi)嚴密,孫漸遠就不敢輕舉妄動了。但至少,那箭傷把柯振龍拖在了廣平城。孫漸遠很得意,怎么說他也為安王立下了汗馬功勞,而且沒有在陛下面前露馬腳,陛下還要嘉獎他,讓他自己想好了要什么再開口提。
向陛下要什么作為嘉獎呢?孫漸遠覺得有點傷腦筋。自己苦心跟安王配合一場,冒了弒君的風險,如果只要個大將軍之位,那就太不值得了,要個南境親王如何?像袁吉那個北境親王一樣??隙ㄊ沁^分了一些,陛下不會答應的。但是不要不甘心啊。這么猶豫著,孫漸遠決定暫時拖一拖,等時機更好的時候再開口,反正陛下還要養(yǎng)傷,一時半會兒跑不掉。
孫漸遠叫來自己的一個侍衛(wèi),吩咐道:“李忠,你再跑一趟京城,馬上出發(fā)?!?
“是,將軍。”李忠問道:“這回送幾個?”
李忠每次去京城,都是給安王送南境美人,每次人數(shù)不定,所以他這樣問。
“這回不送美人了?!睂O漸遠很有深意地笑著說:“安王現(xiàn)在不需要美人,我們把美人留到更合適的時候再送去。你這回只給安王送一封信去,你一個人去就行了,行動要小心,隱秘。絕對不能引起陛下那邊的注意?!?
“是,將軍。”李忠領命。稍微打點一下行囊,他就聽話地上路了。
不聽話不行啊。他們這些侍衛(wèi)的家眷,都在孫漸遠手里攥著呢。在這一點上,孫漸遠比誰都狠。李忠知道,程昆的侍衛(wèi)們只是干一份侍衛(wèi)的差事,而孫漸遠的侍衛(wèi)們,是要連身家性命都押在孫漸遠那里的,所以什么命令都要執(zhí)行,不管是公的私的,還是明的暗的。
李忠一路奔波到京城,直奔安王府,把孫漸遠的信面呈給柯陽,柯陽用軟布蘸了一種藥水,刷過那信紙之后,上面的字才顯出來??玛柨春笈d奮不已:“這下父皇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李忠不知道那信里到底寫了些什么,但是本能地覺得,陛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安王這么高興,這不對頭啊!
“安王殿下,陛下在南境受了箭傷,所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袄钪疑掳餐醪恢?,趕緊解釋一句。
“我知道?!卑碴柕目跉獗砻?,他根本不需要李忠這句解釋。
知道陛下受傷了,殿下你還這么高興?李忠壓住心里的疑問,恭敬地問道:“殿下有回信要我?guī)Ыo將軍嗎?”
“先不急,你就在我這里住幾天。”柯陽滿面紅光地吩咐:“等我先做成一件大事,再寫回信給孫漸遠。”
李忠半跪行禮:“多謝殿□□恤!這一路趕得急,確實是有些疲乏?!?
晚飯時分,李忠在街上溜達,隨意走進一間飯館。跑堂的小哥熱情地招呼:“大爺來了!要雅座還是大堂?”
李忠一抬眼,大吃一驚:“程……小哥?”
他本想叫一聲程大公子,再一想,不對,要謹慎,所以就改叫小哥了。程昆在南境已經(jīng)死了,孫漸遠因為沒找到程銘,對下屬們發(fā)了好一陣脾氣?,F(xiàn)在突然看見程銘,李忠才明白,難怪南境沒有程銘的影子,人家到了京城了。
程銘反應敏捷,馬上拉住李忠說:“大爺要雅座?請跟我來!”
然后程銘不由分說,把李忠拉進了一個僻靜的單間。
“李師傅,我父親怎么樣?”程銘著急地問:“父親叫我在京城等他的消息,不要回南境去。南境現(xiàn)在是不是很亂?”
程銘小的時候,李忠曾經(jīng)教過程銘幾年拳腳功夫,所以程銘至今還在叫李忠“李師傅”。
“一言難盡?!边@回是李忠拉程銘:“你跟我來?!?
李忠把程銘拉到柜臺前,遞了一錠銀子給掌柜的,大聲道:“掌柜的,勞煩了!拿些酒菜到最后面那個單間去!我是這個跑堂小哥的老鄉(xiāng),跟他多說幾句話,行吧?”
“哎喲!行行!”掌柜的看見銀子,很好說話:“大爺請便!要些什么酒菜?”
“隨便!”李忠答道:“只要快就行!”
酒菜很快就上來了。李忠先喝了一杯酒,定定神,才對眼巴巴等著他開口的程銘說:“大公子,令尊……死了?!?
“??!”程銘“呼”地一下站起來:“父親怎么死的?”
李忠就把那天陛下進城時的情形回顧了一遍。
程銘不斷地搖頭,一件一件地否認:“不可能,明黃大旗不會是父親安排的……父親絕不可能準備龍袍……父親絕不可能派人射殺陛下……”
李忠語調(diào)沉重地說:“我當時站的位子比較靠后,有些細節(jié)我并沒有親眼看到。我聽見將軍喊有刺客,然后陛下的侍衛(wèi)們就沖進來了,場面就亂了,令尊的隨從們一個也沒能逃脫。最后將軍還翻檢尸體,我很慶幸,死尸里沒有你。你什么時候到京城的?”
“我來了半個月了,銀兩用盡了,我就找了這個差事混飯吃。”程銘接著就悲憤了:“李師傅,難道你相信我父親會射殺陛下?會謀反?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父親說我們府里出了內(nèi)奸!”
“是不是那個九叔?”李忠懷疑地說:“就是他帶人去你們府里搜出龍袍的。”
“九爺爺?”程銘恍然明白:“我怎么就不敢往他身上想呢!其實他就是最有機會在父親身邊布陣的!我以為他是親戚,是長輩,是父親最信任的人,我就沒有懷疑到他!”
程銘的哀傷中混合著后悔和憤恨,一時間眼淚奪眶而出。
“九叔那天也當場死了?!崩钪宜妓髦f:“如果他是內(nèi)奸,那我估計他就是被滅口的。九叔死了,陛下從九叔那里就什么都查不出來了?!?
程銘咬牙切齒地說:“那我父親就該蒙冤嗎?!”
“我離開廣平城的時候,陛下還沒有給那件事下定論呢?!崩钪野参康卣f:“或許陛下并不認為是令尊的錯。你不要多想,你能跑出來已經(jīng)是萬幸了。令尊說得對,你就在這里,不要回南境去。等沒有危險了再做打算?!?
“我跑出來,是因為……”程銘哽咽地說:“那天有人把祖母的頭顱送給父親,父親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當下就讓我到京城來看看家里怎么樣了。我就是那樣離開的,一點準備也沒有。到現(xiàn)在,都沒找到母親她們的下落。”
“唉,大公子不用找了。”李忠壓低聲音說:“令堂她們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程銘呆住了,好一會兒才問:“李師傅怎么會知道的?”
李忠慢慢地說:“我上一回到京城,給王尚書送了一封信,他讓我等幾天再回去,我就在尚書府住了下來。有一天半夜,我聽到些不尋常的動靜,就輕輕地跳上屋頂去看了一下。原來是尚書府的家丁們拖了一大堆的麻袋出門去。我起了疑心,沒什么蹊蹺的話,為什么要半夜里運東西?我就偷聽了一會兒,結(jié)果聽到他們蹦出令尊的名字,我吃了一驚,就一路跟蹤他們?!?
程銘急切地問:“結(jié)果呢?”
“我跟著他們到了荒郊野外,”李忠沉重地說:“看見那些家丁們挖了個大坑,把麻袋都扔進去,草草埋了,就跑了。我隨后上去再挖開來看,那些麻袋里就是……你家里大大小小的十幾口人。每個都是身首異處,很慘。別的人我不很肯定,但是你祖母我是認識的,我以前教你功夫的時候,見過你祖母幾次?!?
此時程銘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原來她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