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銘給京城的衛(wèi)戍軍當新兵教頭,轉(zhuǎn)眼兩年了。胡須長勢良好,已經(jīng)不必貼假的了,可是他的復(fù)仇大計,還是未能實施。
馬常勝總是勸他要耐心,可是他等了兩年多,孫漸遠在南境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而京城里的陛下,全然沒有給他父親程昆正名的跡象。勢單力薄,不要說不敢回兇險的南境,就連看似平靜的京城里,他都沾不上陛下的邊兒,更別談動手了。
老天不給機會,那就只能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了。程銘這才明白,就算行君子之事,有時也要借助于小人之計。他的父親,就是太君子了,所以被孫漸遠算計了,而那位陛下,親小人遠忠臣,當然應(yīng)該付出代價。他一開始還幻想爭取機會到陛下面前去講理,可是時間拖得越久,他越覺得講理是沒有用的,陛下已經(jīng)忘卻了他父親的忠誠和功勞,踏著他父親的尸骨,毫無愧色地坐享江山。所以現(xiàn)在,程銘心里的仇恨因為時間的積累而愈來愈深,他的計劃也愈來愈清晰。
春日暖陽,百花盛開。司徒家塾的周老先生五年執(zhí)教期滿,帶著夫人告老歸家了。六小姐七小姐年滿十五,結(jié)束了家塾課業(yè),開始有大把的時間自己安排了。與此同時,上門求親的說媒的絡(luò)繹不絕,弄得高卿卿比以前更忙了。
這天司徒慎之散朝回家,顯得狼狽不堪,頭冠扯松了,歪在頭上,朝服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靴子上盡是塵土。
高卿卿嚇了一跳,問道:“老爺這是怎么了?遇到土匪了嗎?”
“不是土匪,是劫匪,只要錢,不取命。算我走運。”司徒慎之心有余悸地說。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然有人敢搶劫太師!”高卿卿覺得驚悚。
“唉!我估計是被人盯上了!”司徒慎之回憶著說:“就在我每天上朝散朝的必經(jīng)之路上,時候把握得正好,地點正好是人少的那一小段路。”
司徒慎之這么多年,出門都是騎馬而不坐轎,只帶三四個家丁小廝,沒有侍衛(wèi)保鏢。
“老爺,我們太大意了。”高卿卿緊張不已:“這次沒出大事,實屬僥幸。你不能再這樣只帶三四個沒功夫的下人就出門。你要招幾個可靠的侍衛(wèi)保鏢。”
朝廷重臣,私下里自己聘用侍衛(wèi)保鏢的不在少數(shù),上不得臺面的勾當越多,防范得就越嚴實。司徒慎之一向覺得自己光明磊落,不需要畏首畏尾,沒想到這回無緣無故地被劫匪盯上了。
“就聽你的。”司徒慎之對夫人說:“先別把聲勢弄大了,就招兩個人試試。我找項澤幫忙推薦一下,他推薦的人肯定可靠。”
結(jié)果項澤先推薦了馬常勝,因為馬常勝以前當過侍衛(wèi),功夫好,人又穩(wěn)重厚道。順理成章地,馬常勝又推薦了程銘。程昆的事情已經(jīng)被淡忘,項澤沒有注意過程銘,也不知道程銘就是程昆的兒子,如果知道,只怕就會三思,這里面的牽涉很有些麻煩,畢竟程昆頂著個謀反的罪名。
當上司徒慎之的侍衛(wèi),程銘覺得他復(fù)仇的大計才算起步了。要知道,司徒慎之遇到的劫匪,就是他安排的。他本來計劃過一陣才到太師府去求個侍衛(wèi)的職位,沒想到司徒慎之自己去找項澤了,然后馬常勝一幫忙,事情就比他的計劃順利多了,令他信心大增。
程銘潛伏在司徒慎之身邊,當然是為了找機會接近陛下!只有一次機會,失手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程銘和馬常勝的職責,就是早上護衛(wèi)司徒慎之出門,下午把司徒慎之送回府之后,他們就可以歇班回家。程銘要等的機會,就是司徒慎之進后宮單獨面見陛下的時候。別的臣子哪有這個機會?所以程銘盯上了國丈司徒慎之,雖然他和司徒慎之無冤無仇,可是誰叫司徒慎之的女兒是皇后呢?程銘現(xiàn)在可顧不了附帶的犧牲品了。
給司徒慎之當了半個月的侍衛(wèi),一次單獨見陛下的機會都沒有。程銘才知道等待的時間可能會相當漫長。馬常勝以為程銘要為程昆正名,無非是到陛下面前去申訴,那么通過國丈司徒慎之當然是一條捷徑。馬常勝哪會料到程銘現(xiàn)在的計劃是在玩命。程銘知道馬常勝有家小,所以玩命的那一部分就不讓馬常勝知道,更不會讓他參與。
四月十五這一天,司徒慎之一家按慣例,出門到萬源寺進香,然后順便在郊外踏青賞春景。和往年一樣,夫人和小姐們坐車,司徒慎之騎馬,帶了仆傭二三十人,準備清場的時候派用場。今年不同的是,多了兩個侍衛(wèi)與司徒慎之策馬同行。
到了萬源寺,程銘發(fā)現(xiàn)太師的面子夠大,四月十五這么好的日子,寺里居然可以把其他的香客都攔在正殿的院子之外,要到太師一家離開之后,旁人才能進去。
當太師夫人和兩位小姐下車的時候,即便有僧人和仆傭們把圍觀的人群攔住,還是有人隔著老遠吃眼豆腐。
“哇,跟天仙下凡一樣好看啊!”遠遠地有人叫著。程銘在心里嗤笑,這位仁兄大概幾輩子沒見過女人。
“此等佳人,人間罕見!”這一位叫得文雅許多。程銘又是嗤笑,哪來的酸溜溜的書生?讀書也沒讀出點修養(yǎng)來,非禮勿視,不懂嗎?
進了院門,司徒慎之簡直可以說是啰啰嗦嗦,與住持寒暄過,又向其他長老和佛門弟子們問候了,才慢條斯理地帶著夫人小姐們跟著住持進入了正殿。
程銘等人就在正殿門口等著。馬常勝悄悄問程銘:“剛才看到了嗎?太師家那兩位小姐好像是雙生的,長得一模一樣。”
“沒注意。”程銘完全沒興趣:“關(guān)我們什么事?我們只護衛(wèi)太師,別的不用管。”
“你傻呀!”馬常勝反駁說:“只有我們兩個侍衛(wèi),今天太師一家都來了,全都歸我們護衛(wèi)!”
“男女授受不親。”程銘有自己的判斷:“太師肯定沒指望我們?nèi)プo衛(wèi)他家的女眷。反正太師不叫我,我就站得遠遠的。”
“也對。”馬常勝想明白了:“難怪你剛才站那么遠,都沒注意到那兩位小姐是雙胞胎。”
程銘懶得多說,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馬常勝知道程銘一靜下來就想心事,比同齡人深沉許多,只好搖搖頭走遠一點,心里感慨程銘活得太累,心里的包袱太重。
程銘想起清明時去給祖母母親等人上墳,因為父親是罪臣,連墓碑上都只能含糊地寫著“程氏一門”,他的祖母生前可是一品誥命夫人哪!原來那位冷血陛下的封誥,跟其人的情義一樣,不過是薄紙一張!
程銘正覺得黯然神傷,突然殿內(nèi)傳來司徒慎之的喊聲:“有歹徒!侍衛(wèi)快來!”
馬常勝即刻叫程銘:“快!”
程銘回過神來,跟著馬常勝沖進殿去,正好撞上一個往外跑的男人,此人剛剛躲過了馬常勝,但是沒能逃脫程銘鐵鉗一般的雙手。然后程銘抬腿以膝蓋猛擊那人的腹部,那人“嗷”了一聲,跪倒在地上。
程銘松手,往邊上一站,覺得他的任務(wù)完成了。這才看見太師和夫人小姐丫頭們縮在正殿的一邊,馬常勝護在他們一家前面,而那位住持大概是為了開脫自己,忍著慌張跑上來逼問地上的人:“你是什么人?殿內(nèi)早已清場,你為何要躲在神臺下面?!”
地上的人捂著肚子,“啊喲”地叫著,好一會兒出不了聲。看來程銘的力氣用得太大了。
司徒慎之走過來,嚴厲地對著地上的人重復(fù)住持的問題:“你是什么人?為何要躲在神臺下面?”
“太師大人……我……不是歹徒……我是……”地上的人終于緩過勁來了,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始答話。
司徒慎之這才覺得此人并不危險,便耐心地等他的下文。殿內(nèi)其他的人也都放松下來,夫人小姐們都恢復(fù)了常態(tài)站好。
地上的人站起身來,司徒慎之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位青年公子,服飾華貴,相貌不差,只是一雙眼睛不老實,溜著看向小姐們那邊。
司徒慎之不禁皺眉,對高卿卿說:“夫人,你帶蓁兒菲兒到后殿坐坐,我問清楚了話就過來。”
住持趕緊說:“夫人小姐們請這邊走。”
于是女眷們都撤了。
司徒慎之沉下臉,不客氣地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躲在神臺下想干什么?”
那青年收回追隨小姐們的目光,掩住了臉上的輕浮之氣,恭恭敬敬地對司徒慎之作了個深揖,答道:“小生柳登科,見過太師大人!家父是吏部尚書柳敬庵,想必太師大人認得?”
“哦,原來是柳公子。”司徒慎之打量柳登科一下,面無表情。他心里是看不上這一位的,雖然是官家公子,但是躲在神臺下面,一定沒什么好事。
“小生一時不慎,沖撞了太師府女眷,但是……額……事出有因,”柳登科辯解地說:“還請?zhí)珟煵灰肿铩!?
“哦?事出有因?”司徒慎之冷冷地問:“那是什么原因呢?”
站在司徒慎之邊上一左一右的馬常勝和程銘互相看一眼。既然太師沒叫他們倆走,他們就可以聽聽。
那是什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