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暖花開時節，隨著司徒茜產期臨近，左先覺在岳母的指點下找好了產婆穩婆和奶媽。到了司徒茜陣痛發作的時候，左先覺從一開始就守在她的身邊。這一回完全沒有上一回的驚險，僅僅一個時辰之后，不滿十七歲的司徒茜就順利地生下了第二個孩子。又是一個男孩。

這是高卿卿第一次親眼目睹孫輩的出生，她把孩子抱給在外間等著的司徒慎之看，興奮地說：“給外祖父看看我們的小悅生，多可愛的小肉團團！”

司徒慎之看著紅紅皺皺的嬰兒，感慨地說：“我們的茜兒都有兩個孩子了，我怎么覺得她自己都還沒長大呢。”

高卿卿剛才看見了左先覺對司徒茜的愛憐和安撫，覺得很感動，就對丈夫說：“不管四丫頭多么沒心機，多么不成熟，只要嫁對人，有人疼她就行了。我看四姑爺，對四丫頭是真的好。”

司徒慎之還有所保留：“這才成親兩年多，日子還長著呢。你要夸四姑爺，再等個十年二十年不遲。”

“那倒也是。”高卿卿贊同地說：“日久見人心。”

可是等她再回到房里，看見半跪在床前的左先覺還沒起身，還在跟女兒喁喁私語，而女兒臉上的神情那么欣慰，那么滿足，高卿卿覺得現在就應該夸夸四姑爺了。

“四姑爺，你真是不容易，起來歇歇吧，你跪了很久了。”高卿卿把手里的嬰兒遞給左先覺，說道：“你還沒抱過小悅生，看他多可愛啊！”

左先覺接過了孩子，卻沒有起身，就那樣跪著把孩子給司徒茜看：“茜茜，你看，悅生好像比強生剛出生的時候還大一點呢，他沒讓你受什么罪，真是個懂事的乖孩子。”

司徒茜看看嬰兒，又看回丈夫，甜甜地笑笑說：“你天天跟他說話，叫他乖，他當然就乖了。”

高卿卿心想，瞧這一家子，多么溫馨美好啊！

她走出房門，拉上司徒慎之，很放心地說：“老爺，我們可以走了，不要再為四丫頭操心了。他們一家子，好得很！”

家里又添一子，外面的差事也辦得不錯。左先覺撒的兩張網不時有些消息傳過來，只是暫時還沒有大魚。雖然陛下沒有明示什么是大魚，左先覺早就心領神會，只有可能撼動皇權的才算大魚，其余作奸犯科也好，貪贓枉法也罷，都只能算小魚，只要把線索捏在手上就行了，日后用得上的時候，可以拿出來脅迫小魚們聽話。

司徒茜還在月子里的時候，左先覺又去向陛下面奏了一次。柯振龍看了左先覺呈上的言簡意賅的密折，對左先覺領會圣意的敏銳非常滿意。

“左先覺，你目前所做的甚合朕意。”柯振龍欣慰地說：“往后就照這個路數去做。如有必要，可以加派人手，比如，在軍中也要有人。”

“回陛下的話，”左先覺答道：“京城的衛戍軍隊中，確實已經有耳目了。但是各邊境守軍中，目前還沒有人手。”

柯振龍想了想，答道：“也不能操之過急，不能做得太露痕跡。目前只要京城的衛戍軍隊無事，朕便可以心安。朕再給你一兩年的時間，在東南西北各路守軍中布陣，你有把握嗎？”

“微臣恐怕，沒有這個把握。”左先覺跪下，老老實實地陳述：“軍中之事，與文治不同，眾將官以親信兵力排座次，并不把朝廷品級看得很重，有的人甚至只知為長官效力，不知為陛下盡忠。”

柯振龍一聽就明白，左先覺指的是，在軍中，皇權往往震懾不住兵權。這也正是柯振龍最憂慮的。他當初能夠兵變成功，靠的就是部下效忠他而忽視皇帝啊。

“你既然已經知道軍中隱患，想過什么辦法沒有？”柯振龍雖然并不真的指望毫無軍旅經驗的左先覺提出什么高見，但還是問了出來。

因為沒做指望，柯振龍問過之后，就低頭再去細看左先覺的那份密折。

左先覺認真地答道：“微臣想到一個辦法，陛下想聽嗎？”

柯振龍抬頭，正對上左先覺炯炯有神的眼睛。柯振龍即刻心生希望，鼓勵地說：“朕當然想聽。你起來說話。”

左先覺站起身來，微微垂首，有條不紊地說：“陛下已經改三年兵役為一年，往后每次征兵，一律要強調是直接奉大興朝皇帝陛下之命，讓兵士們明白他們每次進軍營都是為陛下效力；軍中每五日，要抽一個時辰出來，專門對兵士們進行文教，讓他們反復誦讀忠于陛下的誓言；陛下還可派戲子們輪番去勞軍，演出歷朝歷代將士們為君主效命的劇目。如此種種，一定要讓兵士們的腦袋里裝滿陛下，讓他們明白，他們的使命就是捍衛陛下的江山社稷。”

“嗯，你的意思是，”柯振龍總結左先覺的話說：“對兵士們，要煉其身，攏其心。心之所向，身之所效也。”

“陛下圣明。”左先覺躬身拱手，說得更加明確：“切不可讓兵士們只知其將，不知其君。為將官者，若是不在軍中宣揚陛下之尊，立即撤換；若是膽敢凌駕于君權之上，一律殺無赦。”

左先覺雖然聲音不大，但是語調寒冽堅決，蘊含著無窮的力量。不只是站在邊上的吳涯眼里露出敬畏之色，連坐在上方的柯振龍也覺得震撼。

柯振龍覺得，左先覺毫無軍旅經驗，他的建議只能是出自兵書和他自己的思考，看得出來，他對兵書的悟性是極強的，而且，他在必要的時候會心狠手辣。柯振龍自問，自己心軟的時候太多了，有個左先覺這樣的狠辣軍師，倒也是一個補充。但是圣朝仁治，也不能太過褒揚狠辣之策。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柯振龍決定折中一下：“朕會照你的建議命令下去，只是不得輕易開殺戒，斬殺千總以上的將官，必須由朕御筆朱批。”

左先覺當即表示：“陛下的仁慈與謹慎，臣深以為然。既然如此，臣一定盡快在各路守軍中安排人手，留心軍中之事。”

“如此甚好。”柯振龍深感欣慰，換了輕松的口氣問道：“聽說你剛剛又得了個兒子，家里妻兒都還好嗎？”

左先覺掩不住喜色，答道：“勞煩陛下動問，母子平安，就快滿月了。”

柯振龍笑著說：“皇后讓朕跟你說，等滿月之后，讓四妹抱孩子進宮來玩玩。到時候皇后會派宮女太監到你府里去接他們母子。”

左先覺恭恭敬敬地答道：“讓皇后娘娘費心了。微臣會讓他們母子準備好，進宮向皇后娘娘請安。”

于是小悅生剛滿月沒幾天，就跟著母親司徒茜進了皇后姨媽司徒蕊的大正宮。

司徒蕊以司徒茜抱著孩子不方便行禮為由，把三跪九叩減成了一跪一叩，然后司徒蕊親自上前，扶四妹起來，順手把悅生接過去細看。

“嘖嘖嘖，四妹，”司徒蕊無比羨慕地說：“這孩子長得真好！你看他眼睛多有神，一點也不怯場。”

司徒茜想說“像他父親”，但是話到嘴邊忍住了，那不成了炫耀左先覺了嗎？

所以她說：“我們司徒家的女兒，眼睛都很有神啊，娘娘。”

司徒蕊沒有在意四妹的小心謹慎，繼續羨慕地說：“四妹，你年紀尚小，已經是兩子之母。真是好福氣！”

左先覺在司徒茜進宮之前，反復提醒過她，千萬不要在皇后面前說有孩子是福氣。明擺著，皇后至今還沒有生養，這是皇后的心病。所以司徒茜聽二姐夸自己好福氣，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憨笑一下，沒有出聲。

司徒蕊這時候看出來了，四妹進宮來，是小心翼翼的。

“四妹，你不要緊張。”司徒蕊還抱著悅生不放手，嘴里安慰妹妹說：“我們姐妹這是私下里敘話，不必拘禮。你可以像以前在家里一樣，叫我二姐。”

司徒茜心想，以前在家里，二姐你經常欺負我啊，怎么你現在當了皇后，本可以威風無比，卻反而溫和親切多了？

“二姐……”司徒茜叫得有點猶豫，關心地問：“你在宮里，住得慣嗎？”

“住得慣，只是現在要管事了，不如在家時無憂無慮。”司徒蕊說完，抱著悅生走了幾步，逗他說：“悅生在姨媽這里住幾天好不好？給姨媽暖暖床，讓姨媽沾點好運氣，明年生一個皇子。”

司徒茜心里馬上著急，想也沒想就說：“使不得！悅生會打攪娘娘休息的！”

她哪里舍得把兒子留在宮里。

司徒蕊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把妹妹嚇到了，就讓步說：“四妹不要急。不如今天就讓悅生在我的床上午睡，那也可以帶點好運氣給我。”

“是，這樣好。”司徒茜松了一口氣。睡個午覺應該不妨事的。

當天晚上，司徒茜對左先覺說：“今天我們悅生，在陛下和皇后的龍鳳大床上睡了個午覺呢。”

左先覺問：“是皇后的意思嗎？”

“是啊。”司徒茜點頭說：“娘娘說要悅生給她暖暖床，帶點好運氣給她，好讓她明年生個皇子。”

左先覺若有所思地說：“那就熱鬧了。”

“那是自然。”司徒茜應和地說：“要是陛下有正宮嫡子出生，那就要普天同慶了。”

我說的可不是普天同慶的熱鬧，左先覺心想。但是娘子心思單純，何必惹得她多想。

于是左先覺轉移話題說：“你今天辛苦了，早點睡吧。”

“唉，真是要散架了，睡吧。”司徒茜已經疲乏不堪了。